圓月高懸,又是一年中秋佳節。
舒格做了鮮花和鮮肉月餅,將月餅與香燭放在桌上,供奉月神。
她站在月亮下,回想起曾經的中秋,夫妻二人在榻上相擁賞月,那時候莫俶還向她描繪了諸多與未來有關的情景——
“我有力氣,隻要再做三五年生意,我們就買一個小宅子,在庭院中深挖一道溝渠,引入活水。然後在水邊搭一個葡萄架子,夏天在葡萄架旁乘涼。所謂‘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是不是就是這樣?”莫俶興奮地道。
“我不能完全聽懂,但你覺得開心,就很好。”舒格一知半解,但這不妨礙她高興。
人變得真快啊,如今她已經理解莫俶的意思了,但他們依然沒有葡萄架子,也沒有宅子。
甚至,她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將要分道揚鑣。
她黯然神傷的時候,有人從背後環抱她,將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丹藥與香草的味道撲鼻而來,莫俶的胡茬透過葛布紮著她的肌膚。
她怔了一下:“相公?”
“我出來透氣,看見你一個人站在院子裏形單影隻,想著很久都沒有抱一抱你了。”莫俶道。
舒格按捺住內心的喜悅,正欲說點什麽,莫俶忽然又道:“這些天你一直為家裏的生計奔忙,現在不必了,就好好待著享福吧。我的神功已成,可以養你了。”
她的笑容霎時凝結,原來是她自作多情。
莫俶到底哪兒變了,她說不清也道不明。今年的中秋是夫妻二人一起度過的,但以後會怎樣,她不知道。
第二日,莫俶將家裏清掃一遍,決意懸幡開張,小試牛刀。莫家門前的幡子上寫著數個黑色大字:算命、卜卦、推測吉凶……
舒格躲在門後偷聽,莫俶總是神神道道地講什麽“目光如電,鼻準洪直。人中深長,子孫滿堂”。他時常報憂不報喜,並坐地起價,向人闡述逢凶化吉的辦法。
也許是因為運氣好,又或者是大家都看不透莫俶,莫俶的名聲漸漸大起來了。有人甚至不遠千裏前來求卦。
舒格花了很長的時間方才想清楚莫俶哪兒變了。莫俶讓人看不透了,即便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也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
莫俶大抵是享受被人崇拜的優越感的,他甚至向舒格提議,他要招收弟子,讓玄學發揚光大。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貪婪。
舒格想問他,是不是還記得,他的妻子是一隻妖精。
莫俶閑了,有了更多陪伴舒格的時間,但他時常穿著那身寬大的素色袍子,在庭院中踱步。
他走在前麵,舒格在身後慢慢地跟隨。他就像一個世外高人,仿佛在睥睨天下,引領世人。
舒格體內的饞蟲作祟,讓她抓心撓肝,卻不敢在莫俶的眼皮底子下作案。她想到了一個餿主意。
她買了一個鎏金香爐,將香與迷煙放在一處。入夜後,她便以養目安神為由,為莫俶揉按太陽穴,哄他入睡。確保他陷入了深度睡眠,她才悄悄溜出屋子。
她將深夜閑逛的醉漢殺死,拖到荒山上。她總是在啖肉飲血的時候回想起一些往事。
隻是一些零碎的片段。
有人為她梳妝,有人為她敷粉,有人為她著嫁衣。有人在屋外低聲絮語。
黑色的棺槨。
紅色的婚服。
新郎的麵貌模糊不清。
新娘摸著她的黑貓,她的指甲紅得刺目。
“為我報仇!”女人淒厲的叫聲讓舒格冒一身冷汗。
微光映照在她的臉上,采藥童子丟了燈籠,慌不擇路地跑了。他一邊跑,一邊尖叫著:“有鬼啊!”
舒格慌亂地擦幹淨嘴,追著小孩而去。她就要抓住那小孩了,她將他逼到了山坡邊,他驚恐地瞪大眼睛,瑟瑟發抖。
“不要吃我……求求你不要吃我……”他那大眼睛裏蓄滿了淚水,腳邊的碎石咕嚕咕嚕向下滾。他不敢後退,因為後退必死無疑。
舒格還在向他靠近。
瀕臨崩潰的孩童抓起旁邊沾著泥土和雜草的石塊狠狠砸舒格,舒格吃痛,頓了一下。
她何至於此?變成人人喊打的模樣。孩童一麵打她,一麵苦苦呼喊他師父的名號。
舒格知道自己放過他,他一定不會放過自己。但她已經恢複理智,她下不了手。
她落荒而逃。
想了想,她還是轉過身,硬著頭皮把殘局收拾了,然後再跑回家。
莫俶還在酣睡,她提了五桶水洗澡。
血跡洗幹淨了,血腥味卻抹不去。她用濃鬱的佛手香掩飾味道,脫鞋上床,推了推莫俶。莫俶的呼嚕聲停頓了,他抓了一把她的腰,下意識地將她摟緊。
“好香。”他喃喃道。
他將頭埋進妻子的鬢發間,不知道為什麽,舒格覺得他的手臂忽然變得很用力,仿佛懼怕失去。
舒格低聲喚他的名字,呼嚕聲又響了起來。舒格慢慢地將頭靠上他的胸膛,她可以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聲。
她緊張得瑟瑟發抖,但呼嚕聲讓她感到安心。
慢慢地,她也睡著了。
醒來時,已是正午,莫俶在屋前給人相麵。舒格洗漱完畢,正想出門買菜,忽然聽到客人小聲地對莫俶道:“昨天發生了一件怪事,王家的小孩跟師父上山采藥,回來後就瘋了,說自己撞鬼了,一個女鬼。”
“他說……”客人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那鬼長得像莫娘子……”
莫俶臉色一黑:“不過是童子看花了眼,娘子昨夜一直在我身側,怎麽可能上山吃人!”
“鬼怪可以禦風而行,瞬息千裏。不過如果是別人我信,嫂夫人我自然不信。如果嫂夫人是妖怪,你還不立刻抓了她?”
“妖怪逃不出我的眼。”莫俶這才回應了一句。
“是是是。”客人應道。
他們又說了些有的沒的,舒格不願再聽了。她低頭,沒打招呼便出了門。莫俶遠遠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街上也有議論此事的,更有甚者對她指指點點。
攤販看見她,下意識裝作看不見。她想買點什麽,但看見他們的態度,便知道自己要無功而返了。
她不甘心,抓了幾兜菜扔下銅錢便跑,那人抓也不是喊也不是,隻能自認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