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麟飛落在白玨的心上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裝傻,但是這份難能可貴的理解讓她無法不動容。
白玨自此與羽麟飛更為親密,杜幽若忙於行醫救人,慢慢地便不在杏林醫館出現了。
不久後,皇上下了一道聖旨,將白氏封為才人,擇日入宮。白氏收拾妥當,離開了杏林。作為陪嫁丫鬟,白玨也要入宮了。
因為白氏,白玨的命運也被改寫了。雖然隻是為了讓自己免於受傷,但到底不是一件小事。
得知白玨將要離開杏林,羽麟飛約她進小屋飲餞行酒。
還是許大夫的杏花釀,他百喝不厭。
“許大夫說,這是他送我的最後一壇酒了,若我再喝,身子該大壞了。”羽麟飛一邊開封一邊笑。
白玨也笑:“人家公子哥哪個像你這樣飲酒,不吃點東西墊著便往喉嚨裏灌,也不管肚子會不會燒得慌。”
“杜姐姐不在,也沒人可以管我。你知道的,那些人死了以後,我身邊的人見了我都畏畏縮縮的,仿佛我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閻王。也隻有許大夫敢訓斥我一句。”
“我自然也要訓斥你,喝完這一次,不許再喝了。”
“那你陪我鬥蛐蛐,我就依你。”羽麟飛笑道。
白玨嗔他:“你這麽喜歡鬥蛐蛐,怎麽不自己變一隻蛐蛐出來?變一隻飛虎將軍,贏了我的飛虎將軍。”
羽麟飛點點頭,立刻趴在地上假裝蛐蛐,發出“㘗㘗”的聲音。白玨被他逗得前仰後合。就這樣,兩人一邊玩一邊笑一邊飲酒。月亮緩緩升起,他們喝得兩頰酡紅,都能看見彼此的重影了。
他們笑著笑著,開始對視。對視著對視著,他們的臉自然而然地貼在了一起。羽麟飛捧著她的臉,親吻她的額頭、鼻尖,又親吻她的嘴唇。羽麟飛的聲音在夜色裏變得曖昧:“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可能我已經期待很久了。”
白玨早已經在他的親吻中沉淪,她或許也在期待這一刻,但是一直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
今夜的羽麟飛很成熟,完全不像他平日所偽裝出來的樣子。羽麟飛有些哀傷地告訴她,如果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他。身為寵妃的兒子,因為生得晚了,母妃早逝,自己無權無勢,父王為了保護他,隻能故意冷落他,並讓他裝成一個傻子。
太聰明的人在京都的紅牆內活不長久,無論逃到哪裏,身邊總有幾雙眼睛盯著,等著你表明立場,等著你行差踏錯,也等著你粉身碎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做一個永遠不會威脅他們的傻子。
虛偽的麵具戴久了,羽麟飛便摘不下來了。
傻子總是會被人欺負的,父王為了保全他又不能有所表示,所以他隻能忍著。他以為退一步可以海闊天空,但是看到身處逆境的白玨依然擁有向上的韌勁,便覺得自己也應該如此。
“如果你不出麵,我或許就真的做一輩子的傻子了。就算市儈一點,總比我這具行屍走肉強。”
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一遍又一遍訴說著對自己的厭棄,對白玨的欣賞,對朝局的分析,對未來的野心……白玨在感到幸福的同時,也覺得膽戰心驚。
第二日,白玨在房中收拾行囊,屋外立著一個人影,看身量想必是羽麟飛。她不能樂觀地以為,羽麟飛是來向她辭行的,又或者是來給她承諾的。
她通過一個刁鑽的角度,看到了羽麟飛手上的匕首。
他是來殺人滅口的。
他終歸是一個皇子,為了生存,豎起了全身的刺保護自己,但昨天晚上,他確乎喝了太多太多的酒,已經喝到他忘乎所以了。
今日他一蘇醒,第一件事便是匆忙來找她。也許他昨夜說的話都是真心的,但是愛情敵不過他的性命。
羽麟飛敲了敲門:“白玨,你在嗎?”
白玨的心空洞洞的,似有風。她猶豫了一番,還是準備去開門。隻是在她將要把門打開的時候,羽麟飛阻止了:“我怕觸景生情,就在門外說吧。我還要在杏林休養,不能陪你去京都了。”
“嗯,”白玨點點頭,“你是王爺,我隻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宮女,我不能奢求什麽。”
“我並不認為我比你高貴,”羽麟飛急忙解釋道,“我隻是……隻是身不由己。”
“我理解。”白玨傷感地道。
“你這樣說就不像你了。我認識的白玨對未來應該是充滿希望的,即便知道現在我們不能在一起,也會想辦法在一起。”羽麟飛揶揄道。
“你倒是會貧嘴。”白玨的心情好了一些。
聊著聊著,兩人都笑了。羽麟飛這才讓白玨開門,她發現,他手上的匕首不見了。他張開雙臂抱了抱她:“隻是短暫的分別,總有一天我們會重逢。我會想辦法娶你,不要忘了我。”
白玨當時還年輕,他說什麽她都完全相信。她傷心地哭了。如果知道有一天會分別,她應該更珍惜與他在一起的時光,盡管她已經很珍惜了。
“再見了,玨妹妹。”羽麟飛將自己的隨身玉佩送給了她,鄭重其事地道,“我與你不一樣,頭上的玉簪、手裏的繡帕和腰間的玉佩不會輕易送人,所以我送你的東西,一定一定要好好保管。”
白玨一時臉紅,羽麟飛開她玩笑呢。
白玨點了點頭。
兩人就此分開了,一分就是五年。
剛剛分別的時候,白玨每天都在思念羽麟飛,羽麟飛也會想辦法給她寄信。慢慢地,思念變淡了,信也消失了。
那時候白玨方才明白,感情在兩人的生活中隻是很小的一部分,即便被時間衝淡了,也不會痛得死去活來。
真正讓他們痛不欲生的,是不能左右的命運,是不知道第二天睜眼醒來,能不能好好活著。
入了深宮的白玨,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白氏為家族的榮耀活著,想盡辦法爭寵,她則為自己的小家活著,想盡辦法不出錯。
而羽麟飛,早在三年前便得聖上指婚,娶了妻。
白氏在入宮第二年被擢升為美人,從朝旭宮搬到了鳳芷宮。白氏的戾氣在入宮之後與日俱增,除了對白玨這樣的心腹稍微客氣些,對宮裏其他奴婢動輒打罵。
白玨總是在沉默中感到心驚肉跳,但她誰也不救,隻圖明哲保身。
她總是聽聞某某宮中的娘娘被賜死了,丫鬟全部陪葬。總是聽說在深宮的某口井裏,藏著幾具無頭的女屍,像是哪個宮裏的。也總是聽聞,羽麟飛納了新的小妾。
她還傻傻地留著他的玉佩,也不知道究竟在等待什麽。想必她送他的簪子,早已經被扔到曲郯江裏了。
五年後的一場家宴,羽麟飛回京與皇上相聚,白氏帶著白玨一同出席皇上的家宴。白玨遠遠地看見了他。
時隔多年,他已經出落成一個俊秀的青年,但依然脫不了偽裝的傻氣。
他的出現讓人感到新鮮。
觥籌交錯間,幾位親王一邊寒暄一邊戲弄他,他的兄長們也頻頻逗他。他配合所有人的表演,吃完了家宴便說想去放花燈了。
皇上笑而不語,吩咐四名護衛隨行。
白玨躲在人群裏,看他漸行漸遠。她以為自己對他已經沒有感情了,但在看見他的一瞬間,記憶紛至遝來,她還是不禁心潮澎湃。
她不願意接受的現實是,如果她想出頭,隻能靠白氏提拔,讓自己與皇上親近,成為羽麟飛的後娘。如果她不想出頭,隻能與宮裏的太監對食,過著讓人感到反胃的餘生。白氏一定不會放她出宮,因為她就是白氏的眼和手,她掌握了太多的秘密。
隻是她不甘心。
她想問羽麟飛一句——他當初承諾的想辦法娶她還算數嗎?
借口去方便,白玨也離開了宮宴現場。
她尋著羽麟飛的蹤跡而去,一路行到後花園的假山附近,心在安靜的夜裏激烈地跳動著。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就像當年的羽麟飛不知道為什麽非要與她發生點什麽一樣。她冒著生命危險出來,僅僅是想見他一麵。
有人捂住她的嘴,將她拽到假山怪石組成的迷宮中,他們蹲在一個護衛看不見的角落裏,心髒加速跳動。
時隔多年,羽麟飛身上依然散發著甜甜的杏花香。他小聲道:“我想你會出來的,我沒有猜錯。”
“你……”白玨欲言又止。
羽麟飛道:“這些年發生了很多事,我們都身不由己。白玨,你或許會理解我的苦衷。”
理解,可以理解,但是難以接受。
白玨希望自己能夠在差不多的年紀出宮,如此後半生即便不能大富大貴,也可以找一戶好人家相夫教子。但她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幻想的資格,除非羽麟飛向白氏討她。
“你還願意娶我嗎?”白玨還是像多年以前一樣,如果有能讓自己活得更好的希望出現,她都願意嚐試著抓住它。
不同於多年以前,這一次,羽麟飛沒有回答她。
白玨要回去了,羽麟飛卻不肯放她走。他的聲音微微顫抖,仿佛害怕失去什麽:“我以為時間可以抹去很多,然而當我在宮宴上看到你的那一霎,才發現時間的力量太渺小了,它無法阻擋我對你的傾慕。白玨,我比以前更想和你在一起,我該怎麽辦?”
白玨笑了笑:“你口中說著愛我的話語,偏偏什麽都做不到。這一次,我不能幫你了,因為我連在深宮裏怎麽活著都不知道。”
羽麟飛緊緊抱著她:“白玨,我們還在一起吧。府中的美人雖多,但沒有一個真誠待我。”
“真心換真心,不是嗎?十三皇子對我怎麽樣,我對你怎麽樣,捫心自問就知。我隻想離開紫微城這個囚籠,如果……你可以幫我,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羽麟飛還是那句話:“現在我不能做主。”
重逢以不歡而散告終。
宮宴之後,羽麟飛在水榭表演傀儡戲,一不小心掉進了湖中。他回府休息了幾日,不久後,給白玨捎了一封信。
他在信中解釋,聖上指婚不敢不從,妾侍不過是某個皇子安排進來的細作,沒有人與他交心,他很懷念在杏林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最後他發誓,隻要自己有足夠的能力,便一定會兌現當年的諾言。
白玨讀了許久,眼淚一滴一滴掉落下來。說到底,還是因為兩人太現實了,誰也不肯犧牲自己的利益成全對方。
白玨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回信,提筆想了很久,依然沒有辦法寫下任何一個字。
秋老虎離開後,天氣變得寒冷幹燥,白玨聽聞羽麟飛犯了隱疾,需要一味藥引子。
白玨借著采買的理由外出幫他尋找藥引,苦苦搜索了好一陣子,依然未能找到合適的藥引子。
白玨需要找到一條鮮活的鯉魚,可是現在這個季節,魚幾乎都被難以融化的冰封起來了。白玨想起古人臥冰求鯉的故事,忍不住臥倒在冰上,用自己的體溫融化寒冰。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以如此卑微的姿態行事,仿佛是一碗發臭的肉,令人厭惡。但是一想到病**的他需要一味藥引子,而她恰好知道藥引是什麽的時候,她便覺得自己這麽做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