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去花朝節,一個人回了茶館。高和一時覺得好笑,但身為白玨的兄長,他為她開心。
王子敬將修改後的文稿送到高和手上,高和看了兩眼依然覺得不滿意:“一個完整的故事,講清楚起承轉合就好了,為了炫耀你的文采,你將一個簡單的故事拆解得那麽散!讀者看了前麵的會忘記後麵的,一定會覺得無比乏味。”
王子敬嘴角抽搐,為了自由,他忍了。他將文稿取回,準備再做修改。在他轉身時,高和叫住他:“你曾說你有很敬仰的人,那個人是誰呢?”
仿佛說出那個人的名字都是對他的褻瀆,王子敬別扭地不願意開口。
“我相信你敬仰之人已經作古,就算我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會因此報複他的。”高和解釋道,“之所以想問一句,不過是好奇使然。”
“無憂老師。”王子敬道。
又是無憂。
長孫無憂已經死了那麽多年,名頭還那麽響亮,想必有他的過人之處。聽到王子敬說出“無憂”二字,高和一點也不意外。
文人敬無憂為先師,不僅僅是因為無憂文采斐然,才華橫溢,更因為他以身殉道,下場淒慘。高和相信,如果無憂的死亡稀鬆平常,人們也不會如此喜歡他。
“死得那樣淒慘的人,性情又那麽孤高,會甘心如此死去嗎?”
“關於無憂老師是不是死了這件事,坊間有諸多版本。”說到無憂,王子敬的話匣子便打開了,“有人說,無憂老師並未死在刑場,而是死在了學生伍名的手上。”
如長孫無憂這樣身份顯赫的人,他的徒弟非富即貴,伍名並不是他所有學生中最得意的那一個,也不是最出名的那一個。但是伍名確實在後來身居高位,而且在無憂死後,伍名也人間蒸發。
這樁奇事眾說紛紜,至今也沒有人能夠給一個完美的定論。
高和的頭更疼了,他起身回屋休息。午夜輾轉反側時,彥青竟然約他秉燭夜遊。高和一個頭兩個大,不知道茶館招的都是什麽活寶。
高和硬氣地推辭了。
但在四更天,彥青又來了。高和一夜未眠,現時天色快要大亮,他已經沒有沉睡的機會了。
高和從**爬起來,與彥青去江邊吹風。
彥青一路上盡是溢美之詞,說什麽多虧了無憂茶館,自己的畫已經被買走了,而且對方還追著要下一幅。如今他的畫不是尋常人可以買得起的。
聊著聊著,彥青的話題又轉移到了他敬仰的老師長孫無憂身上。
“在我們文人的圈子,喜歡無憂老師就是一件正確的事情,我原來不以為然,但是在看過他對經典的批注,有幸了解他研究的學問之後,才發覺他真的是一個有趣的人。老板你可知道,無憂老師十六歲便定親了。”
“雖然說早了一點,但是在那個時代,如此年紀成家立業也並非什麽稀奇之事。”
“別人無所謂,但是像無憂老師這樣心高氣傲之人,竟然在十六歲就選定了未婚妻,怎麽不稀奇呢?什麽樣的女子能夠入無憂老師的眼?”
“你對長孫無憂倒是愛得深沉,連人家的家事都研究得如此透徹。”高和揶揄道。
“自然。”彥青並未否認,反而意味深長地道,“我對他的一切都很了解,就像了解我自己的身體構造一樣。我了解他。”
“好端端的一句話,從你嘴裏說出來,莫名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高和淡淡笑道。
彥青笑了笑。或許吧,他對無憂的感情,與別人不一樣。
“說起他的未婚妻,隻是一個很普通的美人,當時許多人都覺得她配不上無憂老師。但那女子的父親是王孫之後,所以她沾了家族的光,有幸成為無憂老師的未婚妻。無憂老師是一個守禮之人,既然選擇了一人,便忠誠於一人,哪怕她不是他的靈魂伴侶,也會好好待她。”
“你是說那名叫楚敏兒的可憐女子?”高和有所耳聞,長孫無憂的未婚妻楚敏兒遭遇不幸,含恨自盡了。
彥青聳了聳肩:“誰知道呢?站在鳳凰身邊的即便是朱雀也會遭受無盡的白眼,何況是一隻山雞。”
彥青的態度令高和不悅,但高和沒有多言。
或許彥青認為,楚敏兒是長孫無憂一生中唯一的敗筆,因為一個孤高致死的人竟然會接受家族聯姻,接受妻子是一個平庸女子的現實。
兩人沿著河岸回到了茶館。此時,柳橙哼著小調,勾著封如賢的肩膀推門而入,才坐下便嚷嚷著討茶喝;白玨已經入後廚蒸糕點了;錢來福還沒有起床。
一切都那麽和諧,遲來的彥青顯得格格不入,但彥青還是自來熟地插入了柳橙與封如賢的對談。高和搖搖頭,回屋補覺。
他剛剛打開房門,便見到一個身著月白長衫、足蹬皂靴的公子在自己的屋子裏自在地喝酒。滿屋的酒氣令他感到不悅,但是看到那男人,他一顆心莫名落了地。
“小和,沒想到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你竟然將茶館經營得如此有聲有色,看來當初我將茶館交給你是一個相當正確的決定啊。”
男人微微一笑,舉杯問:“要不要來一杯?”
高和不滿地道:“你知道我不愛飲酒。身為一位術士,你難道不應該戒酒嗎?”
“非也非也,若是活得不自在,做術士有什麽意思呢?”男人將碎發撩到身後,“你也知道,我邱冠不喜歡走尋常路。”
那個活在別人故事裏的,喜歡雲遊四方,斬妖除魔的術士邱冠,將茶館交給他的邱冠,就活生生坐在他麵前。
高和嘴角抽了抽:“所以,你既然回來了,茶館也應該還給你了吧?”
“非也非也,”邱冠搖頭,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麽要將茶館交給你?還記得我們初見時你和我的賭約嗎?你說,如果我能讓你在一年內免於自殺的宿命,我讓你往東,你便不能往西。”
的確有那麽一個賭約,但高和已經不記得打賭的原因了。
“你當時對人間毫無眷戀,操心那麽多人的吃飯問題是不是讓你有了牽掛呢?”邱冠笑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