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長……快……逃……”

男人的聲音在擠壓與吞噬之下愈發衰弱下去,研究主管的身體如同沉船一般慢慢地沉入了63號試驗品不斷膨脹形變地身體之中,瞬間被消化分解、化作了組成63號試驗品身體地一部分。

怎麽會有試驗品逃脫,而且還是最為狂躁危險的63號?!

歐陽思心裏暗暗思索著,但眼下地情況容不得他多想,護衛隊地人數在63號試驗品地攻擊之下迅速減少,槍械無法發揮作用,肉搏則根本不占優勢——他創造而出的劣質神明,此時竟然反過來向他複仇,是報應嗎!

“切。”想到這兒,歐陽思狠狠地咬住牙關,他才不信什麽狗屁報應,什麽狗屁因果。

我歐陽思的命,我歐陽思行事,由我不由天。

“過來!”衝站在麵前的最後一名護衛隊長官低喝著,歐陽思將其扯到自己跟前,咬牙切齒低聲說道,“用火力把它吸引到下層,後勤室裏有封堵屏障缺口的耐熱材料。等那些人和那怪物一起到達下層之後,引爆下層的保險裝置,把那個東西給我炸成碎片!”

雖然是個好辦法,但這意味著那些吸引怪物的隊員要跟著陪葬,隊長聞言總還是忍不住遲疑起來:“可是,那、那些隊員!”

“我讓你去……!!”歐陽思眼睛一瞪,衝那隊長下達了絕對的命令。

“啊、是!”

歐陽知此時從剛剛的錯愕中回過神來,但她麵對這情況也是束手無策的,如果李遊書或者菲利克斯在,哪怕是她討厭的柳仕良在,他們都可以拖延怪物的腳步讓歐陽思有足夠的時間來封鎖秘密研究部。但是現在,護衛隊的人員甚至成為了那怪物嘴裏的食糧——沒用,且多餘。

“不要慌!給我用火力吸引,把它向下層招呼!”隊長衝上前去,從一具屍體邊撿起槍來衝那怪物掃射。然而依舊沒有效果,63號試驗品怒吼一聲,抬手橫掃而過,五名隊員——包括那隊長在內——的頭顱像是被揪出地麵的蘿卜一樣飛了出去,而後他們失去了控製的身體便紛紛跌坐在地,斷裂的腔子裏噴出大片的血汙。

計劃似乎已經是無法實行的了,因為此時能夠保護歐陽思的隊員隻剩下了十餘人,而這十餘人裏又有幾人因為恐懼已經尿了褲子,連槍都端不住了。

“一群廢物!”

眼見得63號試驗品的肥碩身軀將通往外界的大門完全地堵住,歐陽思知道自己今日難逃一死,不由得憤恨之餘瞥向懷裏的歐陽知。因為事態緊張,他的保護妹妹的動作有些粗暴,攬住她肩膀的手都攥得發白。

別的怎麽著都行,死多少人他都不在乎,哪怕今天這秘密研究部坍塌變成一片廢墟也無所謂,隻要歐陽知能夠完好無損、平平安安從這裏走出去,什麽代價他也願意支付。

“歐陽思……!殺了……你……!!”十幾隻眼睛在63號試驗品身上一齊睜開,血絲密布的眼珠不約而同看向歐陽思,悚然的氣氛頓時令在場的護衛隊員陷入到更加混亂的恐慌之中。

歐陽思低頭看了眼歐陽知,有些無奈地笑了下:“怪我麽?”

歐陽知沒說話,她抬頭看著哥哥,忽然想到了自己剛剛來到歐陽家時,她第一次轉學去到新的學校,同學們都欺負新來的,說她媽媽是小三,是破壞別人家庭的壞女人。

她覺得大家說的沒有錯,但她不願意承認,因為那畢竟是自己的母親,所以她與同學大打出手,被滿臉橫肉的小胖子給推倒。但她沒有倒下去,因為來接她放學的歐陽思從後麵扶住了她,並打掉了那小胖子三顆牙。

事後,歐陽知很高興地跟剛進歐陽家的母親說:“哥哥是英雄。”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在這生死一瞬的時候竟然變得如此清晰。

那個瞬間裏,她又感覺哥哥歐陽思好像沒變似的。

歐陽思見她呆愣愣看著自己,不由得淡然一笑,抬手在妹妹鼻子上刮了下:“我開玩笑的,我沒殺小媽,更不舍得殺你。”

說罷了,他將歐陽知往身後一推,操起手杖向著那怪物走了過去。

他當然不會殺死歐陽知的母親,那個女人雖然從他母親手裏搶走了歐陽誌承,但卻給了歐陽誌承難得的幾年快樂,那是歐陽思從來沒有在父親臉上見過的。他母親還在世時,他隻能從父母身上看見“相敬如賓”,卻從沒見到過愛情。

而且歐陽知的母親確實是把歐陽思當自己兒子待的,不管是吃穿用度、衣食住行,歐陽思隻比歐陽知的更好,絕不會差半分。

這樣的繼母,歐陽思還能有什麽怨言呢。

何況她母親的遺書裏寫的很明確:“並非隻是沒有愛情,而是對世界的痛苦感受太多,覺得累了,所以走了。”

“希望小思好好對待人生。”

周圍的景色似乎變得遲滯了起來,鮮血飆飛的護衛隊員、閃爍火光的槍口、嘶吼不休的恐怖肉塊、向前奔去的歐陽思,一切在歐陽知眼前都變得那樣緩慢。她的腦海中此時在閃過幾個簡單卻深刻的詞匯:哥哥,怪物,手杖——

死。

不行!

歐陽知倒吸一口冷氣,強烈的願望令她的身體一震,緊接著她爬起身來,由於衝動與驚慌導致腳下不穩,踉蹌著向歐陽思奔了過去。

哥哥不能死!

他確實冷血、狡詐、草菅人命,但他同樣也是疼自己、愛自己,與自己相依為命、對自己一再容忍,不管做什麽都率先將自己考慮在先的哥哥。

正是因為名為血緣的東西,歐陽知眼中的歐陽思成為了這樣一個矛盾的人。雖然這樣的說法會遭到大多數人的否認,但有一樣認知歐陽知從來沒有動搖過:歐陽思是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

歐陽思並不愛鍾城,因為鍾城對歐陽家並不友好。他看著自己的爺爺向鍾城慷慨施惠,卻被鍾城的工人代表一再彈劾;他看著自己的父親雖然一心玩樂卻不忘慈善,到被呂德明槍殺時卻沒有一個圍觀的人敢上前製止;他看著自己躺在病**,醫生明明可以救助他,卻在馬博文的致意下將X光片藏到了身後。

所以他確認這座城池、這座城池裏的人都不過是喂不熟的狗。他們欠歐陽家的。

既然他們隻愛錢,那歐陽思就用錢將他們的喉嚨緊緊扼住;既然他們樂於旁觀鬥爭,那歐陽思就用死鬥場的鮮血讓他們忘記自己正置身鬥爭;既然他們忽視自己父親的命,那歐陽思就要鍾城更多人的命來填補他們對歐陽家的虧欠。

歐陽知和李遊書說的沒錯,他就是草菅人命。他也承認得非常坦然,雖然從來沒有向他們表露過內心真實的想法,但他樂得看這個城市的人在歐陽家的權勢之下沉浮,這令他得以慰問自己的祖父,令他得以祭奠自己的父親,這讓他覺得自己並非無力之人,他當年隻是由於不夠強大才讓自己的父親死於暗殺。

但呂德明死了,關恩昊死了,內城區財閥聯盟被自己兼並,外城區貧困者聯盟被自己絞殺,鍾城再沒有人敢反抗他,所有人都在他的陰影下跪伏之後,他卻覺得意外的空虛,那種怨恨自己當年沒有早點強大起來的自責就更加強烈地折磨他的內心。

所以他要向外追尋,並最終找到了塞洛斯。他要利用塞洛斯讓歐陽家更加強大,隻有在這種奔勞之中他才能得到滿足,才能填補自己的空虛。

但是當生死關頭,低頭看到自己妹妹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把她忘了。自己最開始的願望、對隱退祖父的承諾、對奄奄一息的小媽的承諾、對自己外出遊玩卻沒再踏進家門的父親的承諾,都是要好好保護妹妹。

自己到底保護了些什麽?奔忙到最後,似乎還不如李遊書。

伴隨怪物揮舞巨爪的破空聲,歐陽思眼前一黑,繼而便聽到了肌肉撕裂的聲音,感受到自己被重重地掀翻在地。但很奇怪,身體一點都不疼,隻是感覺有東西壓著自己,而自己的身體則能感覺到血液的濕熱。

原來死的時候竟是如此輕巧。

研究部裏的應急燈光在黑暗中亮起,慘白的射燈從四麵八方照到大廳裏,在怪物的嘶吼聲中,感覺到光亮的歐陽思睜開了眼睛。

緊接著,恐懼、驚慌、懺悔、震驚,這些多年來都沒有侵擾過歐陽思的感情一發湧入了他的大腦,令他的神情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扭曲失態。

血不是他的。

歐陽思的身上,將他撲倒的歐陽知因為劇痛而顫抖著,發出一陣虛弱的哼聲。

“小知!你做什麽!”歐陽思坐起身來將歐陽知抱住,她的身體此時竟如同化在水裏的棉花糖一樣軟了下去,軟到歐陽思幾乎要抱不住她。

“小知!小知!”他下意識地去抱住歐陽知的腰,卻發現什麽都沒有抱住。於是他低頭看過去——

歐陽知的腰側被剜去了一大塊血肉,如今隻剩少量的血肉粘連著她的上半身與下肢,傷口齊整到令人看了想要嘔吐,內髒、肋骨,還有一部分的脊柱都被那怪物的一擊給抓去了。

“歐陽……思……!!”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見坐起身來的歐陽思,那怪物不依不饒地發出怒吼,再次衝著兄妹二人舉起了它那扭曲的爪子。

雖然緊緊咬住自己的牙關想要勸告自己冷靜下來,但憤怒如同烈火一般燒灼了歐陽思的心髒,令他雙目驀地燒起一陣血紅,並在死到臨頭之際將妹妹緊緊抱在懷裏,衝那無法溝通的怪物吼出了自己的怒火:

“你這個王八蛋……呃啊——!!!”

在歐陽思淒厲的怒吼聲中,怪物的爪子轟然落下,而後消失了。

一陣呼呼的風聲自歐陽思身後響起,令他吃驚地回頭望了過去。

旋轉的時空漩渦裏,黑紅交纏的詭異閃電發出“滋滋”的電流流竄聲響。而後,**上身的菲利克斯從那漩渦裏走了出來。

“媽的,這地方真難找。”一邊說著,菲利克斯慢慢走到了歐陽思身邊,“你沒事吧,歐陽知呢?”

歐陽思呆呆看著菲利克斯,沒有回應。

見他一反常態地沉默,菲利克斯借著昏暗的應急燈光望下去,頓時因為歐陽知的慘狀而眉頭一皺。

“為什麽……”歐陽思的聲音仿佛瞬間蒼老般的沙啞,他抬頭看向菲利克斯,眼淚從他的眼角泫然流下,使他那張絕望的臉看上去更加淒絕,“為什麽現在才來……”

“啪”的一聲,菲利克斯的巴掌結結實實打在了歐陽思臉上。

“這要怪你自己,”菲利克斯冷冷地看著歐陽思,語氣降到了冰點,“是你派人來殺我,拖延了我的步調。歐陽知不該死,你才該死。”

說罷,他在虛空中對著歐陽知的傷口畫下了一道豎線,意為“停止”的盧恩符文“Isa”散發出沉寂的黑色光芒,將歐陽知那幾乎要流盡的鮮血暫時止住。

隨後,菲利克斯從背後抽下碩大的獵斧,衝那怪物瞪起了血紅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