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彬定定瞧了瞧吳詩琪,在短暫的思索後,他想起來了。

吳詩琪的父親跟文彬地師父王天然老道長是朋友,所以文彬常常在觀裏碰見吳詩琪。她是個人前寡言地姑娘,但總是跟文彬有說有笑,有時候被吳詩琪父親撞見,常對他投以“年輕人,我看好你”的欣賞目光。就因為這,師兄們偶爾調侃文彬,說他以後鐵定是要還俗,給吳家當上門女婿了。

文彬本人對這件事情沒有多大看法,在經曆過父親毒殺母親、外祖父去世這些事情,被王天然道長領上謝羅山後,他多數時間都是沒有情感波動地。最重要地是,他那天煞孤星地命格,使他注定要遠離那些他珍重的人以及珍重他的人。

沒想到在這裏又遇見了吳詩琪,文彬的眉眼中流露出一絲笑意,對吳詩琪說道:“吳姐姐,好久不見。我先去辦正事。”

隨後,他便縱身而上,向著被他一拳崩飛的白增瑞再次衝去。

此時白增瑞已經被那記純陽拳打得吐血,他雖然有自然功護身,但先前已經吃了李遊書不少攻擊,功力又因無妄訣的掠奪而略有缺損,無法以完美的狀態應戰文彬。何況文彬在王天然道長弟子中雖然年紀最小,武功卻排在第三,也是個能跟李遊書、蔣子夜一較高下的奇才,要傷到白增瑞,綽綽有餘。

還有一點,就是文彬不是拖泥帶水的性格。他不會像李遊書那樣為了長見識、學功夫而拖延時間,戰鬥是很痛苦的事情——會受傷、會流血、會死,享受戰鬥的人,多數是沒有好下場的。所以即使出於對對手、對生命的敬畏,文彬也絕對不會拖延戰鬥的時間。爭取速戰速決,爭取在對手還來不及釋放殺手鐧就讓他倒下,這才是戰鬥的頭等要事。

“咳咳!”身子一僂,白增瑞又嘔出口血來,支持不住跪到了地上。

身影忽然而至,帶起一地積水飛濺。白增瑞猛抬頭,卻見文彬已經站到了自己麵前。

“你他媽沒完了?!”怒喝一聲,白增瑞早已顧不得形象,從地麵舀起一捧水猛地潑向文彬,企圖以障眼法出手襲人。

“嗤啦”一聲,那水珠尚未碰到文彬,便已經伴隨轟然而起的火焰蒸騰殆盡,消失在了白增瑞麵前。此時,他終於將“文彬”其名和眼前這個真武派的小子重合起來。因為畢方鳴實在是太過招搖,那熊熊燃燒、奪人眼球的呼吸法,在今日的比武中便已經大放異彩、令人印象深刻。

“你是文彬!那個真武派王天然老道的徒弟……”白增瑞緊咬牙關,暴起向文彬的咽喉襲去,“臭牛鼻子也要多管閑事?!給我滾蛋!”

文彬異常冷靜,隻是將畢方鳴的火力加大,那灼熱爆燃的烈火便將貿然出手的白增瑞逼得連連退卻。定睛看去,男人發現文彬腳下那冰冷的積水已經變作了溫泉,咕嚕嚕冒著氣泡,散發出蒸人的暑熱。

“李遊書是我的朋友,所以失禮了。”

一言以蔽,文彬揮拳而出。對火焰的恐懼是生物的本能,即使人類也不例外。白增瑞見那火光下意識抬手格擋,隱約間卻看見文彬變拳為掌,那身影伴隨無限熱度驟然抽身,不見蹤影。

下一秒,熾熱的掌法落在了白增瑞的側肋上。

“九轉八步,魚化龍吟。”

“呃啊——!!!”

轟然悶響,淒裂的哀嚎響徹天穹,白增瑞以自然功架構的護體之法被文彬輕鬆突破,那九煉金烏般的熾熱掌力出其不意,從右側方驟然拍在他薄弱的肋部上,熱力和掌勁頓時透過肋條攻入白增瑞體內,燒得他五內俱焚。

燎煙彌漫,灰燼騰騰。白增瑞不過吃了一招九轉八步龍心掌,便再無還手之力、嗔恨之心,撲通一聲跪在文彬跟前,而後失去意識一頭紮在了地上。

看著倒在積水中的白增瑞,文彬對於自己這一戰也非常滿意,自言自語道:“還沒見識自然門的內圈手,不過我沒興趣。”

說罷,他便將目光投向了吳詩琪。

這場戰鬥已經拖了很久,李遊書雖然尚未覺得疲憊,但他開始覺得有些厭煩。尤其當安奉銘將“噬嗑令”這一莫名其妙的冤仇扣在他頭上後,他就更沒有了一較高下的心思。

多虧文彬前來,這下戰鬥能快些結束。

那岩鈞見意欲行凶的白增瑞被文彬攔下,便也不再氣憤,默默地又退了回去。正當他與嚴力偉打算討論若是安奉銘也輸了,該怎麽處理這事情的時候,他們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了來自背後的冰涼。

“兩位,別動。”說話的是個女人,而且聽聲音還很年輕。那抵在他們腰上的東西,即使透過衣料也能感覺到尖銳和冰冷,明顯是刀尖。

那岩鈞和嚴力偉側目對視一眼,都選擇了靜默。

“你們打算對李遊書動手麽?”身後的女人聲音低沉,聽來是懷揣了莫大的敵意在向他們發出警告。

嚴力偉搖搖頭:“你看看現下的情況,還容得下我們出手麽?”

“那些人怎麽回事,”女人似乎也看到了靠牆癱坐的那排人,以及剛剛被文彬掌擊在地、猶自呼啦啦冒著熱氣的白增瑞,“那些人,都是想要截殺李遊書,最後被擊倒的嗎?!”

那岩鈞點點頭,絲毫沒有因為遭到威脅而有神色和語氣上的動搖:“這個年輕人前途無量,你要是喜歡,得抓緊時間啊……魏小姐。”

被道破了身份,魏若熙眼神一顫:“那師傅怎麽聽出我的?”

“隨口一猜,隻是我最近運氣好,一猜即中。哈哈。”那岩鈞笑起來,隨後用尚且靈活的右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又說道,“魏小姐不用擔心,我已經被李遊書打斷了鎖骨,勝算全無。而且現在情況比較複雜,我跟嚴少爺都覺得不出手為宜,就算我們不放棄,那個小道長也會對我們大打出手——我可不想變成跟白增瑞一樣的烤羊蠍子。”

魏若熙聽了這話,便收雙刀入鞘,輕舒口氣:“那就好。我覺得那師傅不像是利令智昏的人,如果您出手跟遊書過招,想必遊書也很難輕鬆取勝。”

“哈哈,那你的意思,是他努努力就能打贏我唄!”

嚴力偉聞言無奈一歎:“那師傅,您鎖骨都讓人打斷了,冇麵子可言啦!”

“說的是說的是,”那岩鈞坦然承認,隨後衝藏在自己身後的魏若熙說道,“魏小姐,你現在不去幫李遊書,更待何時啊?”

魏若熙卻是眉頭微蹙,似躲非躲地站在那岩鈞身後低聲道:“不想遊書看見我分心。那老人家功力不低,手法精煉、身形迅捷,稍有不慎就要吃虧的。”她一米七不到的個子,又是個苗條體型,躲在高大如熊的那岩鈞身後,倒是被擋了個嚴嚴實實,根本不會被李遊書發現。

這時間,文彬拖著半死的白增瑞走到矮牆邊,將他隨意一丟:“請各位照看一下。”

眾人都厭惡白增瑞方才對李遊書陰陽怪氣、暗地裏操刀偷襲的行為,所以文彬將他丟在那邊的時候,沒有人上前幫扶,就好像對待死狗一樣讓白增瑞歪在了那裏。

吳詩琪對於文彬的忽然出現表示驚喜,拍拍身邊的空地示意他坐過來,而文彬則回應了她的邀請,把傘撐開給吳詩琪打著,坐到了她旁邊。

“你怎麽會在這裏?我聽說王天然道長來,前天吃飯的時候就去找你,可道長說你已經下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吳詩琪是東原省人,二十二歲年紀,比文彬大了幾歲。但文彬向來穩重,雖然年小卻一副仙風道骨的超然模樣,所以看起來比真實年齡要更成熟一些,兩人坐在一起,倒也看不出多大的年齡差距。

“我被師父攆下山了,跟朋友一起來的。”文彬笑了一下,回答道。

“攆下山?為什麽?”

“唉,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不過既然是師父安排的,應該是有原因,隻是我不自知罷了。”文彬輕歎一聲,事到如今,他對於被攆下山的悲傷也已經隨著時間流逝而衝淡,沒有那般深沉了。

吳詩琪聽了他這輕描淡寫的話語卻是引得有些悲傷,蹙起眉頭:“哦……這樣啊。那你接下來怎麽辦?要不……跟我去東原轉轉?”

文彬笑笑,擺手拒絕了:“既然是下山,有些事情我想好好看看,好好想想。等我有了答案之後,會考慮的。不過吳姐姐,你為什麽要來追殺李遊書?”

“我啊?”吳詩琪指了指自己,笑嘻嘻答道,“我就是湊個熱鬧,想看看這李遊書有什麽厲害之處罷了。”

“那看來你已經有答案了。”

“是啊,都被打吐血了,答案是非常肯定的。可是小師父,你為什麽要幫他呢?你跟他有交情?”

“嗯……他算是我第一個朋友吧。”

“喂!小師父,你跟我應該比跟他認識更早吧,你怎麽能說他是你的第一個朋友呢!”吳詩琪聞言抬手在文彬耳朵上揪起來,高聲抱怨道。

因為你是女的啊……文彬心裏想著,麵露窘色雙手合十道歉。

這時間,街道盡頭之處傳來一聲虎嘯,引得眾人從吳詩琪和文彬的對話中脫開,紛紛向那邊觀望而去——

“是虎形!”

“是虎形對虎形!!”

眾人定睛看去,卻見落雨之中李遊書和安奉銘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相對而立,安奉銘的五禽拳虎爪之形重重扒在李遊書身上,在他左半身留下一道從肩頭到肋下的狹長血痕,而李遊書的形意虎撲之勢拍在老人額頭,同樣是產生一股虎嘯山林的澎湃氣勢。兩人都一動不動地站著,不知道在等待什麽。

落雨聲中,短暫的沉默後,老人開口了。

“小子,我再問你一遍……你對著天地立誓,對著父母立誓,對著你至親至愛之人立誓,你、你!”安奉銘呼吸猛地急促,仿佛哭泣中的抽噎,“你對著、你對著你自己這一身難得武藝立誓——你所用的,到底是不是噬嗑令,到底是不是!”

那深沉悲愴的語氣,伴著落雨的蕭瑟、雷霆的轟鳴,將老人那佝僂的身軀更加矮小地襯托下去。

聞言,李遊書將虎形劈掌從老人頭上拿下,向後退了一步與其拉開距離,恭敬拱手:“安老,我的呼吸法,慶儀功成,名喚‘自在’;鍾城變化,改命‘無妄’——若有欺騙,天打五雷轟!”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老人聞言,喟然一歎:“好孩子。我很希望你用的不是噬嗑令,又希望你用的……就是噬嗑令!二十年了,我找那凶手已經二十年了,找不到,找不到啊……”

老人的眼中閃著淚光,在雨水的淋濕下不被察覺,但那哀傷的氣氛,李遊書卻是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

他給不了老人答案,因為他自己都還在尋求答案的路上。

於是就這樣,圍獵李遊書的這支十三人隊伍中,最初也是最後的武人,五禽拳宗師安奉銘,此時終於也用盡了氣力,在李遊書最後一招醍醐灌頂般的拍擊下暈了過去。

“‘無妄’啊……真是個應景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