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燈光同樣昏暗,可以看見這不大的房間三麵都是書架,矮矮的書案後麵端坐著一位長髥老者。老人地身影如同枯木堆砌,讓李遊書完全感覺不到對方地氣息所在。但就憑方才那懾人的內氣壓蓋,李遊書確定其人身體康健、精神矍鑠。而且一開口就說出了些令他深感不妙地話語。
“師伯,您這是……”見老人仿佛威脅似地放出一陣威壓來試探李遊書,又在他抵抗之時驟然撤去,這一反常態地操作令得宋途深感不解。
老人也不多說,伸手指了指房間裏的另外幾個空圓氈:“進來坐。”
宋途點頭,領李遊書和皇甫瑞卿近前坐下。近了些,李遊書方才看清老人的麵貌——麵容清瘦、皺紋橫生,坐姿端正而微有佝僂。想必大袍之下的身材也是如槁木般的細瘦。老人那白眉雜亂、眼角下垂的雙目不偏不倚地注視著李遊書,展現出一種深不可測的厚重。
“遊書,容我介紹。這位是我師伯王忠運,萬古樓五位議事長老之一。”萬古樓除看守典籍的四位聖衣長者之外,還有處理內外事務、門派運行、核定賞罰的管理者,其中地位最高的便是五位議事長老。
李遊書衝老人拱手行禮,老人自然點頭回禮。
“師伯,我朋友特地來光明城,就是為了向咱們萬古樓請教事情的。”
“嗯,能夠解疑答惑自然是咱們的樂事,有什麽想知道的,問就是了。”
宋途以目示意,告訴李遊書大可一問。於是李遊書清了清嗓子,心中忐忑地開口問道:“前輩,您為什麽……叫我故人之後?”
老人嗬嗬一笑:“你人還沒進門,我就已經察覺到了你身上那個功法的氣息,你如此年輕,想必八九不離十便是他的後人了。”
李遊書聞言點了點頭,皇甫瑞卿在側不語。
“過了這麽多年,這功法去而複返,今天又出現在了我的麵前……”望著坐在自己麵前的李遊書,老人發出一聲深沉的喃喃,“時光穿梭,萬事皆變,連這呼吸法門在後人身上都變得似是而非……”
而宋途則是聽得一頭霧水,轉而向老人問道:“師伯,您說什麽後人,什麽功法?您這是……”
老人抬手示意宋途噤聲,而後望著李遊書,聲音低沉地問道:“小夥子,你來,為了什麽?是為了物歸原主、洗清罪孽,還是為了貪得無厭、得寸進尺?”
這次,無有架勢、無有氣場、無有威壓,老人隻是以一個老人的姿態端坐在那裏向李遊書發問。但李遊書知道,一旦自己被老人判定為“災禍”,恐怕襲擊將會轉眼而至,自己即便能夠逃脫恐怕也要身受重傷。
何況自己來本就不是貪圖那些武功典籍——誠然,他父親李廣成人讚“千般武”,他自己也因此而成就了博采眾長的武鬥風格,但生有涯而知無涯,何況自己已經有“無妄訣”這種逆天而行的功法,豈敢貪得無厭。
李遊書將手掌微微張開,一股微型的氣旋在他手中逐漸匯聚:“老前輩,我來就是想要問清楚,想問清楚這功法的一切。”
此話一出,老人的頭顱隨即便緩緩垂了下去。就仿佛是將自己本就不多的精力於此全部用完一般,長者發出一聲低低的沉吟,隨後緩緩開口說道:“關於這個功法,還有圍繞這功法發生的一切……你都不知道麽?”
“隻言片語,不夠全麵。”李遊書答道,“我想要知道的是全部。至少,該是萬古樓知道的全部。”
老人聞言一笑:“此時事關重大,而且皆是機密要事。何況我當年也隻是知曉其中的一部分,無法全數向你告知。天黑了,就請在萬古樓休息一晚,等明天召集了全部長老,再做定奪吧。你看呢?”
宋途聞言看向李遊書,而李遊書也考慮到自己現在是客人,客隨主便,不好翻臉。而且老人也沒有下“就不告訴你”的決斷,隻是人家得商量商量,好歹走個程序。
想到這兒,李遊書點頭應允:“那這件事情拜托老前輩明天提一嘴,晚輩感激不盡。”
說罷了,李遊書又衝王忠運長者深深一拜。
老人自然是相當隨和地點頭回應,倒也沒有多麽親近亦或是歡迎的神色。宋途便連忙起身,一邊與老人告別一邊引導李遊書和皇甫瑞卿兩人出了房間,往客房的方向去了。
“我師伯老了,七情六欲不如以前那麽明朗,不過他顯然是不討厭你,不然他是不會樂意見你的。”昏暗走廊裏,宋途向李遊書解釋著方才的事情。而李遊書自然知道佛門弟子四大皆空,一生看透難免無欲無求,相當豁達隨意地便回應了宋途的抱歉。
倒是皇甫瑞卿,跟著李遊書往前走的時候不忘對他說:“那位老人家,好深厚的功力!你師公蔣雨生公認的武行淩絕頂,你覺得他跟那個老頭比誰厲害?”
李遊書斜了她一眼:“你這種引戰言論就挺沒意思的。且不說我師公在我活著這二十多年裏都沒出過全力,你讓兩個年過八十的老人家去撕打,拚個你死我活、拚個伯仲高下,什麽心態啊。”
皇甫瑞卿聞言衝李遊書吐了下舌頭,沒再多說話。
而宋途領著兩人到了客房,跟他們說道:“久沒有客人光顧,多少有些寒酸。你們兩位不要嫌棄,將就一晚吧。”
“知道了,你也不用費心,我們兩個睡一間房就行。”經過了這麽些天的相處,李遊書終於也不再拘束與跟皇甫瑞卿同室相處——反正她看不見,眼不見為淨。
約定了明天的見麵時間,宋途便離開了這裏。李遊書和皇甫瑞卿坐在房間裏,燈光昏暗,土腥味濃厚。微有潔癖的皇甫瑞卿覺得到處都有一種沙沙的灰土感,便坐在椅子那邊不想動彈。
李遊書知道她擔心什麽,所以將自己外套脫下來給她當床單坐墊:“我說句公道話、實在話,我自己帶帳篷在山裏過夜那會兒,都比在這裏強。”
皇甫瑞卿有些委屈地撅起嘴巴來:“你看我為了你,都陪你跑到這種窮鄉僻壤地方了,你可得好好對我。”
李遊書見她那個委屈模樣頓覺好笑,點頭道:“是是是,一定好好對你。等回去城關區我就請你吃香的喝辣的,要是有洗浴中心我再請你去搓一搓,成吧?”
“嗯嗯,這還差不多。”
……
入夜後,光明城的低溫在白日充足光照的對比之下頓時就顯得更加淒冷起來。在光明城機場的出站口,稀稀落落地匯聚了一些接機的人。因為是晚上十一點多的飛機,很少有旅行團會選擇這種時間段落地,加上還不到假期的全麵開放時期,所以遊客並不見很多。
但是在離開接機口的人群之中,有一人的身影顯得十分矚目。
那是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女生,穿一件黑色的衛衣、一條黑色七分褲和淺棕色靴子,外麵則套著一件淺棕色的風衣。姑娘個子不算高,一米六出頭,在人群中顯得相當嬌小,加上那白皙盈透、吹彈可破的膚色,雖略顯疲倦卻秀氣不減的麵容,不難看出該是個東部沿海、長江以南生出的碧水伊人。
不過那姑娘的頭發留的不長,短直發的發梢伴隨她步頻而微微擺動著,有一種不甚馴服的桀驁藏在其中。
“雖然跟你一起旅行是很有意思啦,可是你怎麽會想到找我一起呢?”跟在女生身後的是另一個個子更高些的姑娘。姑娘個頭在一米七五往上,跟身前那小巧璧人不同,是個身姿高挑骨感、麵色冷峻逼人,聲音也有些沙啞的北方美女。她穿一件白色連帽衫,外麵套一件黑底麒麟的橫須賀短夾克,修身牛仔褲、黑色馬丁靴,整體視覺效果更顯雙腿修長。
聞言,走在前麵的女生回頭,有氣無力地衝高個姑娘笑道:“我覺得你應該也想見他吧,而且我比較信任你,畢竟是生死之交嘛。”
接機口大廳燈光明亮,赫然照亮了魏若熙姣好的麵容。而此時站在她身後的高個子姑娘,則是當年在江城相遇,曾幫助李遊書療傷並隨他護送《BABEL計劃》樣本的弓手,方瀾。
大廳的顯示屏上滾動播放著落地飛機的班次,在二人下飛機之前,一架從恒玉出發的飛機幾乎與她們的航班同時落地。方瀾雖身在恒玉,卻是在思明與魏若熙相聚後才從思明來到的光明城。
聽魏若熙這麽說,方瀾也隻好歎了口氣:“可是到時候,我怕自己哭得比你還要傷心呢。”
就在兩人打算繼續往前走的時候,方瀾卻相當警覺地拉住了魏若熙:“等一下,你看那個。”
順著她指的方向,魏若熙看了過去,頓時也有些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男人此時正背著行李包麵無表情地向前走去,但方瀾和魏若熙都認得一清二楚,此刻走在她們前麵的男人,赫然就是定戢會的會長徐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