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時產生這種想法的,李遊書說不上來。也許是從萬古樓坐車往回走的路上,也許是跟皇甫瑞卿吃飯地時候,也可能是自己睡覺時半夢半醒地產物。

但無論如何,他醒來之後就想到了這樣一種可能——二叔新婚妻子的死亡,會不會並非作為受害者身份、而是作為施害者被殺呢?

雖然李遊書覺得這種想法可能有些離譜,但他認為不能以正常思維去揣度這件事情地始末,更不能輕易地將那些為富不仁地王八蛋們排除在懷疑之外。而且這林林總總地事件之間的關聯又是那樣容易使人產生懷疑,於是醒來並回複了方瀾的消息後,他便向堂兄韓施打去電話詢問了自己的問題。

“二叔的亡妻,你知道叫什麽嗎?”

“啊?”很少被人問起這個問題,韓施坐在辦公室裏愣了一下,“你問這個幹嘛?”

雖然跟李遊書同為養子,但韓施的情況實則比李遊書更差一些——李遊書至少父母雙全還有個妹妹,家庭嗬護是不少的。而他除卻一個整天東奔西走、忙裏忙外的父親韓授之外就隻有些傭人陪伴左右。不是說韓授待他不好,但韓授也確實對韓施的童年陪伴不算多。若是沒有李廣成夫婦和李遊書兄妹,那麽韓施的童年將會是與徐蒼一樣孤獨至極而可悲的。

並且他對於養父的亡妻也同樣沒有什麽“親人”的概念,除了幼年時清明節韓授會帶他去掃掃墓之外,就連聽都很少聽韓授提起過。

麵對韓施的反問,李遊書簡單地答道:“我正在追查噬嗑令,而且現在已經差不多要明白前因後果了。”

依著李遊書的見解,二叔應該已經把當年噬嗑令的前因後果都告知韓施了。畢竟是父子,沒有比這更親近的關係。而韓施又是個認真嚴謹、適合當地下黨的絕佳保密者,而且他也知道李遊書作為一個實踐派在這件關切多年的事情上是一定要親手翻出答案的,所以才沒有跟李遊書提起任何關於噬嗑令的事情。

但是不提,絕對不代表他不知道。

果然,聽見“噬嗑令”這個名字時韓施並沒有什麽迷惑反應,可見已經知曉了這呼吸法的存在:“能問到這個問題,看來你確實已經查的差不多了。”

頓了一下,韓施這邊揮手示意助理先離開辦公室,待到對方帶上門後才對電話那頭等待已久的李遊書說道:“那個女人……叫潘雪瓊。”

此言一出,當的一聲巨響,仿佛重錘狠狠地敲打在了李遊書的頭頂,令他渾身上下的汗毛都忍不住悚立起來。

“潘雪瓊……”

伴隨喃喃聲,李遊書的腦中記憶回閃,眼前場景一幕幕流竄,最後定格在了獵戶人山莊的激戰之中。當被李遊書擊敗並遭到威脅時,曹鳳岐曾向他透露何人傳授他噬嗑令,他當時是這麽說的:

“我的噬嗑令是父親送給我的。至於他從何處得來,據說是一個女人相贈,她是我父親的手下,曾經的五方揭諦之一。叫潘……”

“她叫潘雪瓊。”

確認無誤之後,李遊書沉沉地點了下頭,用小到連韓施都聽不見的聲音在嗓中嘶啞道:“果然是她……”

皇甫瑞卿在旁察覺到李遊書忽然心跳激增,緊張地跪起身去搖晃他:“喂,你怎麽了?別嚇唬我啊。”

李遊書輕輕揮了揮手,示意皇甫瑞卿自己沒事的同時向韓施回話:“行,我知道了。二叔挺好的吧?”

“挺好的,自從獵戶人山莊廢了之後,徐臨觀又變得老實起來,可能是憋著搞什麽幺蛾子,但眼下總還是消停了。所以你二叔也沒什麽忙的,很清閑。”

“那就行,跟二叔說不用擔心我這邊,沒有危險。”

“行,如果有事的話就聯係我,隨叫隨到。”

兄弟兩個都不是磨磨唧唧的人,當下掛斷電話,李遊書收起手機之後呆愣愣坐在床邊望著地板,陷入了一陣難以言喻的彷徨之中。

而皇甫瑞卿見狀則從床這頭爬到李遊書那頭去,而後難得乖巧地坐到他身邊,也不說話,就靜靜地坐著等他先開口。

過了大概三分鍾,李遊書方才從沉默中恢複過來,搖頭唏噓:“原來是這麽回事……”

皇甫瑞卿不解,試探性地問道:“什麽這麽回事?”

“沒什麽。”李遊書扭頭衝皇甫瑞卿一笑,“隻是猜測而已。如果事實確鑿的話我會告訴你的,但是現下還隻是我的猜測,家醜不好外揚。”

“懂~!”皇甫瑞卿回了一句,隨後便起身穿上拖鞋跑去浴室洗臉去了,“我洗把臉,你最好也收拾一下。晚上不是還要去見方瀾嗎?”

“我知道了,你先洗吧。”

回應了皇甫,李遊書便又陷入到了深沉的思索之中——

二叔的新婚妻子竟同時也是曹昊天的得力手下。二叔也許是在新婚之夜知曉了對方的身份所以痛下殺手,而因為潘雪瓊本人也身負噬嗑令,所以二叔雖然殺死敵人卻遭到重創,武功全失。

當然,其餘的可能還有千千萬萬,每一個李遊書不曾親曆的細節都可能讓整件事情的走向變得撲朔迷離,所以他當下也隻是做出了初步的判斷。畢竟他剛從方瀾那裏得到徐參和曹龍心來到光明城的消息,眼下得想辦法應付徐參,而且還可以趁機向他那同父異母的姐姐詢問一下,看看能否再從她那裏得到什麽關於噬嗑令的有效信息。

而且還有件事李遊書比較在意,那就是方瀾跟他說她帶來一個“自己很想見的人”,但是自己現在誰都懶得見,方瀾說的該是誰呢?

起身走到窗邊去,李遊書將窗簾唰地打開來。下午的陽光更加耀眼,將深黑的路麵照成明晃晃的一片白,李遊書凝視著光亮的路麵,再次因為“潘雪瓊”這女人的忽然出現而陷入沉思。

也就在這時,皇甫瑞卿已經洗完了臉,並招呼李遊書幫他梳梳頭發。李遊書沒拒絕。

坐在床邊,李遊書手輕撫皇甫瑞卿一頭及腰的長發,那發絲輕盈柔順、如流雲從他指尖劃過,觸感絕佳。而且皇甫瑞卿的頭發發質很好,李遊書幾經梳理愣是一根頭發都沒掉。這不由得令他相當驚訝:“你頭發可真好啊,又黑又亮,還有韌性。你是吃著黑芝麻和何首烏長大的嗎?”

皇甫瑞卿聞言輕笑:“怎麽,你平日裏會掉很多麽?”

“會啊,好在我頭發多。我大學室友有一位都已經是地中海發型了。”李遊書說著回憶在學校裏的時光,想起了自己那位整天哀歎發量稀少的朋友。不過他同時也意識到修煉內氣的武人禿頭的少,也許跟內氣滋養身體所以連帶頭發都十分強韌、不易脫落。

“沒關係,反正你紮辮子也好、光頭也罷,我都看不見。”

“你看不見,我自己看了還鬧心呢。”

……

晚上七點四十分,方瀾給李遊書發來一條“到達酒店”的消息。於是早已整裝待發的李遊書與皇甫瑞卿出房間,坐電梯下到酒店的餐飲層。

剛出電梯門,皇甫瑞卿便已經感知到了方瀾那熟悉的內氣,並因之而發出一聲輕笑:“哼,丫頭這幾年進步不小嘛。比我兩年前見她時內氣紮實不少。”

“你都兩年沒見她了?”即便是同門師姐妹也不該兩年不見,李遊書不禁有些好奇,“你是跟家裏鬧矛盾還是跟你這個師妹有爭執?”

“哎喲我忙嘛。”

皇甫瑞卿雖然是個盲人,但實際上特別喜歡到處亂逛。並且對於方瀾提出“該找個人一起生活”的提議不以為然。她跟方瀾都是直性子,難免在某些討論點上產生爭執,但感情還是不錯的。

李遊書也明顯對於皇甫瑞卿“我忙嘛”這種借口深感懷疑:“有機會我得問問唐雨洺,你是不是跟你所說的似的那麽忙。”

“哎喲你真是討厭,明擺的不信任我。”

“這又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事情,雞毛蒜皮的,我也就隨口質疑,但如若是重要事情……”

說到這兒,李遊書卻忽然停住了。

眼前確實出現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兩人已經穿過走廊轉入大廳,而方瀾也第一時間看見李遊書和師姐身影,向他們兩個招手。

李遊書並不是驚訝於方瀾,而是驚訝於坐在她身邊的那個姑娘。

變了許多,神情變得更加冷淡、頭發剪得很短、麵容也意外的十分憔悴。

可是李遊書又怎麽可能忘記呢,那個對他一見傾心、春風一度,那個與他生死與共、為他橫身擋槍,那個令他朝思暮想而不得見的人,此刻竟然就那麽坦然地坐在方瀾身邊。

感覺到了李遊書的震顫,皇甫瑞卿先是一愣,俄而便又是相當機敏地猜到了那個坐在自己師妹身邊、遍體淡淡罡氣的姑娘是何許人也。

當然,意識到這個的時候,皇甫瑞卿也沒有因此而有任何的心虛,依舊理所當然地站在李遊書身邊,甚至用手肘搗了下他的胳膊:“愣著幹什麽,你心心念念的女友終於到了,這可是你跟她說清道明的好機會。”

而李遊書當下卻還沒有從那陣呆愣中緩過來,受了皇甫瑞卿一肘之後方才回過神,並發出了難以置信的呢喃。

“若……若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