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空氣微微有些發冷,李遊書和魏若熙出了酒店,在街道上閑遊閑逛。兩人都沒有開口說什麽,隻是心照不宣地呼應著對方的步調,在平靜之中顯露出些許地默契感。

街道上車流往來穿梭,而且比李遊書在恒玉所見地要更加急迫,好像每個人都趕著去做什麽事情,但又在這片倉皇之中展現出相當井然的秩序,令李遊書覺得大為驚奇。那種感覺,就好像全世界地時間都被加速了一般。

天空還餘留了一點點天光,流露出可有可無地淡然。在走出大概五十米距離後,李遊書終於想要開口說話,卻被魏若熙搶先一步開口了。

“遊書,”少女轉過頭,看向眼前似乎比三年前更高了些地戀人,“雖然已經有些晚了,但是恭喜你畢業。”

李遊書聞言一愣,繼而笑起來:“謝啦。不過我沒有繼續升學,學曆可就不如你了,你以後可以笑我是個文盲了。”

“恒玉大學的文盲嗯?”魏若熙笑盈盈調侃一句。三年過去,與李遊書愈發剛強的氛圍相比她的變化卻不是很大,雖然剪短了頭發,但是仍然給人一種沉靜可愛的氣質。隻是李遊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魏若熙的臉龐比曾經仿佛少了些血色似的。

也許是夜晚光線不好的緣故吧。李遊書這樣想道。

“以後有什麽打算嗎?”魏若熙又問道。

“呼……”這個問題倒是挺棘手的,雖然有五百萬的積蓄,但是坐吃山空也不是個活法,何況人是尋求意義的動物,動機不明地活著會讓人腦袋退化,這一點李遊書倒是早已明晰,“打算啊……本來是想要憑借積蓄一邊旅行一邊尋找噬嗑令的線索,把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之後再慢慢考慮的。不過因為在恒玉作妖的時候意外被卷進了無銘和塞洛斯的衝突裏,所以被黑騎和慕清姐給帶到了他們的基地去看了一看。”

“那裏是什麽樣子?”

“很漂亮的群島,雖然麵積不大但是基建非常完善,自然景觀也保留得很好。看得出來無銘的老總是個很有遠見的人。”回憶起在安努恩島上的小日子,李遊書便不由自主地發笑。

魏若熙從李遊書的眼裏看見了光:“那遊書是打算在無銘找一份工作麽?應該會很危險吧?”

“我也實在找不到什麽能夠刺激我的工作了啊……”李遊書知道加入無銘便意味著以後將會成為一個殺手,平靜的日子將變作殺戮中不可多得的珍貴寶藏,但是他確實需要活著的刺激——吃飯、睡覺、閱讀,凡此種種,於李遊書而言都是過於鈍化的日常,讓他無法再從中尋找存活於世的實感。

內氣流動、血脈賁張、拳拳到肉的觸感——疼痛是治療混沌的良藥。人的降生伴隨疼痛、人對外界的反饋伴隨疼痛,人的死亡也必是最後一次疼痛。若將死亡看作是生命無限拉長的後續,那麽死亡之時刹那的疼痛恰是如降生時一般的重要節點。

而當一個人強大到對凡人的幸福已無法感到幸福之時,能夠品嚐痛苦這件事便成為了他們比常人更加能夠體味存活意義的憑證。

強者趨於苦痛,而弱者諱避苦痛。於是強者得以更強,弱者止步不前甚至更加衰弱下去。

李遊書,也正在這條道路上不自知地前行著。

光芒轉瞬即逝,魏若熙有些悵然地垂下頭去,喃喃道:“遊書的話,想必在無銘也能活得很好,而且比與我們這些庸庸碌碌的常人為伴要更加快樂吧。”

“怎麽會,我從來不覺得身邊都是庸碌的人。大家都在按著自己確定的意義活著,這就已經足夠了。”

魏若熙頷首微笑:“其實遊書你一直都不覺得自由,對吧。”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你的眼睛裏有光,又沒有光。”魏若熙指了指眼睛,“很久以前我就發現了,因為你呼吸法練到了登峰造極,所以內斂神瑩、元神不泄,常日裏眼中都是有神卻無光的。唯獨與人搏鬥、與人廝殺,亦或是尋找到能夠激發共同語言的人——像是周慕清姐姐、像是孟文茵——的時候,你的眼裏才會有那種像星星一樣的光亮。”

說到這兒,天色依然完全黑了下來,明月高懸、天空零碎地掛著幾顆遠星,遠處起建於山腰、與陡峭石壁融為一體的法王宮燈火璀璨,雄偉莊嚴。

魏若熙深吸一口氣,在清涼的空氣中露出了一個舒心的笑容:“我當初,也是因為遊書你眼裏有著那樣的光才想要靠近你的。”

這話語來的十分輕柔和婉,可是李遊書卻仿佛從中聽到了另外的意思——

“可是如今,那光亮已經沒有了。我不知道是因為我的靠近才讓那光亮熄滅,還是因為遊書愈發強大起來,讓那光芒變得渺不可尋。”

魏若熙,她的話裏仿佛說出了這樣更加深層的意味。

對於她的說法,李遊書無法回應。他也曾經在深夜獨酌的時候思索過自己的劣根——因為渴望活的刺激,所以找死般地融合了噬嗑令;因為渴望活的刺激,所以殺死了柳仕良;因為渴望活的刺激,所以從歐陽知到魏若熙,從魏若熙到孟文茵。就好像有人能夠在戰後回歸家庭、擁抱嶄新人生,有人卻罹患戰後心理綜合征,李遊書覺得自己也許就是個潛在而隱性的精神病人。

可是若熙為什麽要說這些呢?是想要跟我分手嗎?

這麽想著,李遊書拿眼去瞟魏若熙,發現她仍舊垂著頭,好像並沒有從那陣哀傷的氣氛中回還。

於是他輕輕拍了下魏若熙的肩膀:“光不光的我不知道,但是心思是不會騙人的。跟若熙在一起很開心,這就是我的心思。現在是,以後也是,永遠都不會變的。”

隨後,李遊書終於若無其事地問起了那個他最關心的問題。

“話說若熙……這三年為什麽你都不肯見我啊?”

仿佛受了雷擊,李遊書的問題令得魏若熙渾身一顫,但不等她開口回答或是拒絕回答。李遊書的目光隨即便轉向了街道的對麵。

轟鳴而過的車影之間,川流不息的鋼鐵洪流之外,一個人影正在街道對麵若隱若現地矗立著。

“遊書,我……”魏若熙抬頭看向李遊書,卻被他那驟變的神情給嚇了一跳——也許是許久不曾再見過那樣的神色,魏若熙也是一愣之下方才反應過來,那如同餓狼般的陰沉目光,正是李遊書在重要之人受到威脅時才會顯露的凶戾!

果然,李遊書進了半步,抬手將魏若熙給護在了自己身後:“回酒店,現在就回去。待會兒打起來,我可能就顧不上你了。所以你趕緊回去,不要告訴皇甫和方瀾。”

“啊……”魏若熙還沒有意識到境況的危急程度,然而異象卻已經在她眼前浮現——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魏若熙看見了一團綺麗的煙霧從對麵噴湧而來,並在其即將把自己與李遊書吞沒之時下意識地運作了罡氣護身。

不過李遊書更快一步,纏繞畢方鳴烈焰的手刀橫向揮舞,將那團湧動的絢爛煙雲給一瞬切裂。

而後電流照亮了李遊書的身影,他將腦後長發牢牢紮緊後對著麵前虛空猛地打出一記直拳,五雷正法的強烈衝擊在半空被阻遏下來。伴隨電閃雷鳴與狂風呼嘯,一個男人的身軀陡然出現在拳勁所指之處並被李遊書打飛出去。

“快走。”回頭看向魏若熙的時候,李遊書依舊沒有半分焦灼神色,保持著冷靜的微笑對她說道,“如果順利,我會追上你。記住,不要告訴皇甫。”

“好……好的!”知道自己在這裏隻會礙事,魏若熙用力點了下頭,隨即運轉內氣向著酒店的方向飛奔而去。

最後瞥了眼魏若熙的背影,李遊書輕舒一口氣,而後便聽見自己身側傳來了高跟鞋的聲響以及女人低沉的聲音:“你做了一個明智的選擇,這樣那個女孩就不會看見你死無全屍的慘狀了。”

已經不再關心為何對方能夠轉瞬自街道對麵來到自己身邊這件事情,身纏閃電的李遊書凝視那高挑纖瘦、身穿白色風衣的女人,開口道:“不是你。”

女人點了點頭:“對,不是我。剛才的迷霧是我的下屬製造出來的。你很敏銳,竟然能夠看穿迷霧的幻象攻擊到他本人,是你的能力麽?”

“呼——!”自口內呼出一口濁氣,李遊書扭動肩頸與手臂,將一切筋骨連接之處徹底鬆活,“從你們異能者的角度來看,確實是我的能力。”

與此同時,方才被李遊書忽然從半空打飛的男人迅速起身,並從街道對麵注視李遊書一舉一動,隨時準備為女子施加援助。

“跟讓·克朗那種天生浪漫的人不同,我是個很嚴謹的人,所以讓我再確認一下……”那女子說著,高跟鞋輕輕叩擊地麵,向李遊書問道,“回答我,你是殺死讓·克朗的男人,受到塞洛斯先生懸賞的敵人,李遊書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