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白狐的詢問,李遊書不為所動地把魚頭夾出來,用筷子略尖的頭去挑動頭骨與魚鰓縫隙裏地魚肉,隨口回道:“有何高見?”

見李遊書還有理會他地意思,白狐嘻嘻一笑,將身子往前微微探了一下:“你知不知道PRDC這次來拿你是為了什麽?”

“為了把黑鍋甩給我,讓我去承擔‘耶格爾俱樂部東亞分部癱瘓’和‘塞洛斯暗殺隊隊長陣亡’的責任唄。”就在個把小時前徐參已經把真相告訴了他,李遊書稍微一想就知道是這兩件事情,此刻不假思索地回答了白狐。

白狐一愣:“我以為你是個糊塗蛋,原來也是個明白人啊——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也該明白自己現在地處境吧,塞洛斯地人、定戢會地人、PRDC的人現在可都想要你的命呢,小學課本裏都說‘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你領著這麽多紅粉佳人獨行江湖,何不擇良木而棲呢。”

皇甫瑞卿聞言笑了出來,她吃飯的時候摘下墨鏡,這時間拿灰蒙蒙的雙眼去瞅住白狐的方向:“難不成你們‘超領域國家安全最高決策會議’就是‘良木’?”

白狐聽出她對PRDC的全稱中帶有很深的嘲諷意味,並驚訝於這小瞎子竟然能把普通人念都足以咬到舌頭的工作單位說對。但他自己也對這個看起來就暗含冗餘累贅、尾大不掉感覺的名字早有戲謔,所以也根本不因為皇甫的反詰而含怒,隻笑吟吟回道:“總比成為眾矢之的要強吧。”

皇甫瑞卿扭頭朝向李遊書,她的神色遲疑中帶些催促,明顯是想要反駁白狐又擔心自己多嘴,所以向他征求意見。

李遊書一笑,向白狐說道:“其實我已經收到無銘的邀請了。”

“哦?那你答應了嗎?其實答應了沒所謂的,”白狐不泄氣,追加了優待條件,“入職我們這些組織簽署的勞務合同不過是走走過場,法律強製力是很難壓倒絕對暴力的。所以如果你想要反悔他們加入我們,特戰組絕對保護你的安全。你想想看,無銘遠在大洋之上,一年四季潮氣逼人而且遠離故土鄉親,多難受啊。PRDC就不一樣了,恒玉通路區,地鐵半小時、開車一刻鍾,準到你二叔公司。而且你加入無銘那就徹底是PRDC的敵人,跟我們做敵人,很危險。你若加入PRDC便有戴罪立功的機會,你的罪行便能赦免了。”

“拉倒吧,且不說別的,單單我跟高藩就有仇有怨的,可不想在單位裏被穿小鞋。”李遊書知道不少單位裏得罪領導被無端迫害的事例,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種吊事國內是,國外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三六九,就有左中右,這件事甭管什麽社會形態都是一樣的。

而李遊書提出的問題也確實令白狐咋舌起來,他將探出的身子縮回去,皺著眉、垂著頭、抱著膀子,仿佛十分將李遊書的所言給納入了考慮的範疇:“高藩那個家夥倒確實是七人會議中的一席,職位是高過我們組長的……嗯……”

見白狐陷入苦思,李遊書有些無奈地一笑,跟魏若熙、跟方瀾都交換了一個眼神。通過目光,他明白她們都是有些心焦的,就好像對桌坐的不是個人,而是個正舔爪捋毛的獅子。

於是李遊書衝白狐開口道:“你還是別費心考慮這些問題了。我對你們哪一方都沒有太多的樂趣,而且我的畢業旅行才進行了不到一個月,很快就會離開光明城往瓊南省去,才不想被工作給綁住手腳。”

這是李遊書騙人的把戲,他沒打算去瓊南省,即便離開光明城也是往北回老家慶儀。當然,若真的回去也隻能作短暫停留,至於往北去恒玉跟徐參聯手還是往東出海加入無銘那還得再精打細算一番,不好武斷。

不過歸根結底,加入PRDC這件事是他不納入考慮範疇的,即便真的與徐參聯手重塑定戢會乃至與PRDC合作,他也絕對以“外部合作”的形式進行,絕不將自己的勞動力賣給這個組織。

白狐似乎已經從李遊書斬釘截鐵的語調中聽出這其中毫無回旋的餘地,於是輕歎一聲,他將最後那杯可樂喝掉,挑著眉毛站了起來:“人各有誌不可強求,我也隻是給個建議而已。既然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我隻能是道一聲珍重了。不過我確實打心眼兒裏希望你加入,這一點我希望自己有明確地傳達給你。”

李遊書點了點頭:“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如果不是立場問題也許我們會是不錯的朋友。”

“哦,當初唐雨寒似乎也說過這樣的話呢,”笑了一下,白狐衝另外三個姑娘頷首道別,“雖然已經是許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另外李遊書,小心一點。強大的人一旦堅定了獨行的道路就很容易遭到抱團庸才的嫉恨,你將麵臨非常嚴峻的考驗。”

“知道了,多謝。”

白狐離開,這家餐館之中頓時不知為何而多了些熱烈的氣氛,甚至有人開始叫嚷著讓服務員將空調的溫度調低一些。但是沒有人好奇方才為什麽還感覺往骨頭縫裏鑽的寒意此刻竟消散而去,更不要說發覺白狐的離去和這刺骨寒涼之間的聯係了。

待到聽見白狐腳步聲已徹底離去超過一百米後,皇甫瑞卿方才衝李遊書聳肩一笑:“這下你又多出一條路來,雖然這是完全沒有被你采納的路線。不過看得出來並非所有人都想要你的命,這是個好事情。”

李遊書撇著嘴,點頭同意了皇甫瑞卿的說法:“甭管是要我的命還是不要我的命,反正光明城是不好待了。”

……

恒玉時間晚八點整,韓授結束了一個無意義的飯局,剛到家。企業家吃飯沒什麽意思,跟普通人家一樣用嘴吃、用嘴喝、用嘴說話。吃的喝的好一些,可說的依舊是那些令人聽了沒什麽意趣、卻仍是很熱衷於擺上飯桌的辭令。

所以他們吃完飯還有別的娛樂,韓授卻更早地回來了。

客廳的燈忘記了關,最外圈的幾個暖光燈灑下一片昏黃在雪白的牆壁上,沙發頭頂那那副由簡單顏色和簡單圖形拚湊成的抽象畫也被燈光照射,憑空多了些更加藝術的氛圍。

韓授將其餘的燈打開,冷光和暖光得以交融,令整個客廳進入光色平衡,這對眼睛是友善的。

韓施還沒有回家,韓授記得最近風雲集團的事情很忙。其實公司忙的時候韓施在忙,公司不忙的時候韓施也在忙,忙碌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人的常態,也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人的詛咒。

但是燈一全亮出來,韓授曾為武人的直覺便立刻察覺到客廳中氣氛與常日有些不同,且背朝門口的一個躺椅的影子上分明顯露了人的輪廓。似乎是有人正躺在上麵。但韓施的拖鞋還在鞋架上,所以絕對不是他。

年輕時的肌肉記憶令韓授下意識地壓低了身姿,並擺出了禦風堂基礎追風掌的架勢。

不過對方似乎也沒有故弄玄虛的打算——從躺椅上站了起來,一個墨綠發色的年輕人轉身看向韓授。

年輕人個子算高,穿著一身厚重的黑色戰術外套,護目鏡架在額頭上。他長得有些文氣,與其穿著不甚搭調,雙眸流露出翠綠的光,不知道是為了配合發色而戴了角膜鏡還是為了配合瞳色而染綠了頭發,亦或是因為單純喜歡綠色所以同時在頭發和眼睛上做了如此修飾。

“韓先生,您回來了。”年輕人向韓授點頭致意,一股子東道主派頭,好像這房子不是韓授的而是他的。

從對方恭候多時的冷靜中判斷出自己即便出手也絕無勝算,韓授重新直起身子推了推眼鏡:“你是哪位?”

年輕人從口袋裏掏出了工作證件,遠遠地衝韓授亮了一下:“我是PRDC特戰組的戰鬥員,木易。這次來負責保護您的安全。”

“保護我的安全?”韓授眉頭微蹙,頗有些遊移的疑慮在話語中,“是有什麽人想要殺我麽?”

木易點了點頭,就在他準備開口回答的時候,韓授身後門鈴響了。

這種關頭、這種氣氛,門鈴響的非常不是時候。韓授回頭看了一眼,邁步走到門口衝貓眼張望。

門外是個小姑娘,很年輕,跟他侄女李清夢差不多年紀。不長的蜷發,尤其前額兩鬢不長,不過後麵倒是留的挺長,拖著及肩的尾巴,韓授記得這叫“狼尾”,也叫“鯔魚頭”,大差不差的。

“請問門外是誰?是您的熟人麽?”木易站在躺椅旁邊,音量正常地向韓授問道。他本就是個音色低沉壓抑的人,所以根本沒有必要去刻意壓低聲音,會影響言語的清晰。

因為剛才遠遠地便看清了工作證件,韓授相信了木易,搖頭道:“不認識,是個姑娘。”

“姑娘麽……”木易眼中閃過片刻思索光芒,“身高一米六三,短發,亞洲麵孔、歐美眉目,是不是。”

韓授衝他挑了下眉毛,點頭之餘向他那準確的表述投以讚許目光。

“請您往右邊站一下。”得到了確認的答複後,木易如此說道。

心中不解,但韓授聽從說明向右側邁了一步。

幾乎是在同時,木易的手以快到難以捕捉的速度“唰”地劃過腰間,緊跟著便是一聲爆鳴,一陣硝煙。

這聲音韓授熟悉,他扭頭看向大門,門板上留下了三個孔洞。若是以一個身高一米六的女人為目標,則那三個孔洞昭示子彈準確命中了對方的眉心、心髒與左肺。

光速拔槍,三聲槍響連作一聲、三發子彈仿佛同時激發。不需瞄準、亦無停頓,如此精準的射擊技術世所罕見。

“韓授先生,就是他們。”

神色平靜地看向韓授,木易衝門外微微挑了下下巴。

“想殺你的人,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