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誓書

眼見林旭作出如此立場鮮明的表態,東門秋那古銅色的麵龐也現出一抹喜色,他身體略微前傾,試探著說道:

“照此說來,尊神也有意斬妖除魔嘍?”

聞聲,抬手摸著化身的下巴上為了顯老,特地加上的幾縷長髯,林旭語氣篤定地說道:

“我早有此意,奈何實力不濟,實乃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其實墨徒們的心思大多很單純,追名逐利之徒難以在這個以利天下為己任的理想主義者群體中長期立足。東門秋也沒有林旭所預想的那般難伺候,他更不敢當麵腹誹神祇。須知,墨家的學說講究尊天事鬼,對於鬼神甚為推崇。

墨家的創始人墨子認為,若沒有鬼神在冥冥之中的監督作用,慣於趨利避害,貪圖當下小利的世人就不懂得敬畏天地的道理,他們會犯下不計其數的罪惡。假如人們不懂得敬畏天地鬼神,那麽許多人在旁人無法看到的暗處就會自甘墮落下去,無論是何等喪盡天良的缺德事都做得出,因此想要令家國安定,鬼神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環。

盡管墨家如此大力地推崇鬼神的作用,他們卻非常不注重祭祀之類的儀式。在一點上,墨家與主張要敬鬼神而遠之,逢年過節之時又要隆重地敬神如神在的儒家,二者的行事風格形成了鮮明對比。

聞弦琴而知雅意。當東門秋聽出了林旭的意思,他立刻喜不自勝地說道:

“既然如此,尊神可有意與我墨門聯手,誅除蘭若寺的妖孽?”

“求之不得!”

林旭回答得極為幹脆,茫茫霍山中數量最多的就是妖怪,這些家夥已經囂張到連他這個山神爺都不放在眼裏了。別說一個蘭若寺,這些披毛戴角的妖怪都死幹淨了,估計林旭會更開心一些。

這時,東門秋聽了到林旭的答複,他鄭重其事地挺直了身軀,肅容說道:

“不如擊掌為誓,如何?”

對天盟誓絕非是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在這個神仙妖魔真實存在的片界,發誓可不是牙疼咒。若是敢說話不算數,即使人不跟跟你算賬,保不齊老天看不過眼,打雷劈死你個信口雌黃的騙子。

“啪!啪!啪!”

本來也沒打算毀約,林旭自然不怕發誓,他當即起身與東門秋共同三擊掌,以示雙方訂立的盟誓開始生效。

盟誓已畢,東門秋伸手端起酒杯,麵帶微笑說道:

“在下先幹為敬。”

同樣心情一派大好的林旭,他也端起了酒杯,說道:

“預祝如願斬妖除魔,還一方清平世界,當共飲此杯。”

在小酒樓上與墨徒東門秋盟誓之後,林旭突然有所觸動,隨之他開始思考起一個宏大計劃。

整個構思的出發點異常簡單,如何設計出一套有效聚斂香火的體製,推廣出去吸引廣大的信眾主動來供奉和信仰自己。

出身於那個物欲橫流,笑貧不笑娼的信息時代,與生活在同時代的大多數普通人一樣,林旭對鬼神的敬畏之心非常淡漠的,在這一點上他跟普羅大眾沒有分毫區別。

在紅塵俗世都沒活明白,誰還有心情管死後自己會上哪去呢?天堂?地獄?大約都是無所謂了吧!

由此推己及人,林旭壓根不相信天底下會有無條件的信仰。何況又有多少的宗教信徒,僅僅在嘴巴上念叨著神明的尊號,時不常地引用幾句經書中的詞句,等一轉過身背著人,立馬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了。小到替人作偽證,大到殺人放火,沒有一樣事情會因為宗教信仰的緣故而耽誤不去幹。除此之外,一些居心更加不良的家夥則假借著神明的旨意,宣稱要為了神而去殺人。任何一種信仰真的癲狂到了如此地步,大概也都隻能叫人無言以對了。

與墨門訂立盟誓給予了林旭一個靈感,既然人們都有訂立誓約的現實需求,那麽為什麽不能由他這個神祇來負責監督誓約的執行呢?

正是基於上麵的這個初衷,林旭開始絞盡腦汁構思一套完善的誓書製度。

為求穩妥起見,從一開始他就借鑒了在地球上司空見慣的合同製度。毫無疑問,在地球社會中,雙方當事人所簽訂的合同,僅是一紙空文。起碼,那幾張單薄的紙片本身是不具備任何實質性約束力的。對於一份正式的合同,其威懾力是自於法律條文的授權,而法律的權威性則是由國家機器的暴力和權威所給予的背書,輕飄飄的合同本身絕無半點約束力。

神祇在這個神仙妖魔遍地走的片界裏,堪稱是一等一的暴力集團和無與倫比的權威代表。

嚴格來說,神祇對於那些罪人的震懾力,比起世俗國家機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假設一個人在人世間犯了再大的罪過,大不了一死也就得到解脫了。然而,同樣的事情倘若擱在神祇手中處置,實在對不起,死亡僅僅是一個開始而已。類似於陰曹地府,十八層地獄那種令罪孽深重的惡人聞風喪膽的司法機構也不是花瓶擺設。

一個犯了錯的人可以反複死上無數次,而且不得不忍受著花樣百出的酷刑折磨,絕對的生死兩難。

這種無盡懲罰的執行力度和叫人毛骨悚然的痛苦程度,遠非人間官府的懲戒手段所能比擬。正因如此,神祇對違背誓約者的威懾力也要更上一層樓。

如期完成了對蘭若寺的偵察任務,墨徒東門秋向林旭辭行後,孤身一人踏上了歸途。

今時今日的墨門,終歸不是那個能與儒家旗鼓相當的顯學墨家了,即使一切順利,集結到足夠力量掃**蘭若寺也還需要一段時間準備。鏟除蘭若寺的千年樹妖,沒有三、五個月的籌備時間是必不可少的。對於這一點,林旭看得很清楚,送別了東門秋以後,他隨即把主要精力轉向考慮如何推廣新的誓書製度,開拓新的香火來源。

不得不說,誓書計劃是美好的,但實施起來則是舉步維艱。

連續試著用了幾次入夢的法子,林旭很希望招攬到一批敢於吃螃蟹的主顧,隻可惜他忽略了外在的客觀條件。

在這個民智未開的時代,愚昧的人遠比智者多得多。那些有幸被林旭選上托夢的倒黴蛋,要麽是轉天一醒過來就把昨晚上做夢的內容忘得幹幹淨淨,跟著該幹什麽繼續幹什麽。要麽是神經質地跑去找巫師驅邪,懷疑自己鬼上身了。簡而言之,林旭的宣傳攻勢沒有取得半點正麵效果。好端端的推廣計劃居然搞到了如此地步,哪怕林旭再不情願,此時他也隻好承認自己實在不是宣傳方麵的長才。

如果要繼續推廣誓書製度,怕是今後還得另辟蹊徑才行。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之後,林旭轉而開始琢磨是否有聯合其他神祇一同行動的可行性,最終他的視線落在了江家集的土地爺身上。

江家集的這間土地廟與各地同類型的廟宇一樣,僅是一座高不過三尺的小廟,坐落在一處丁字巷口的榕樹樹蔭之下。

若不是林旭一大清早專程請了客棧的夥計替他帶路,身為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外來者,怕是跑斷腿也難以發現這座廟宇的所在。

這座土地廟光是規模小也就罷了,反正天下間的土地廟也多半是這個德行。隻是這座土地廟的破落狀態實在叫人看不過眼,四周的地上積滿了厚厚一層塵土,目測看上去足有數寸之多。年久失修,土地爺神像的漆皮脫落,已然露出了內裏黃土坯的本色,小廟頂上破損的瓦片間長出了鬱鬱蔥蔥的荒草,一張掛滿了晶瑩剔透露珠的蜘蛛網,毫不客氣地堵住了土地廟的大半個門口。說不得,真是好一派凋零淒涼的敗落景象啊!

見此情景,來到土地廟前的林旭也不免開始懷疑,這位江家集的土地爺是否步了前任霍山神的後塵,早幾百年之前便已隕落了?林旭不禁遲疑著躊躇起來,到底該不該進去?

日落月升,嵩山南麓一間荒僻的道觀院子裏,一名身著鶴氅的年邁道士駐足於森森古柏之下。

老道士負手仰望著群星閃爍的夜空,手指不住地掐算著,口中念念有詞,臉上神情也隨之陰晴不定地變化著。

“住持,夜深了,您該回房歇息了。”

一名小道童來到老道士身後替他披上一件鬥篷,如是說道。

聞聲,老道搖著頭,歎息說道:

“童兒,睡覺不急呀!為師夜觀天象發現了些征兆,奈何吾之道行不夠,這星象委實捉摸不透。唉,自來天道高遠,非人力所能企及呀!”

說完,這位氣度雍容的老道士低垂著頭,紅潤如壯年的麵龐現出幾分黯然之色。

如今這世道,明眼人都看得出千年不亡的大秦帝國氣數將盡,未來的局勢走向還是一片昏暗。

那麽這片土地究竟是要浴火重生,誕生一個新的王朝,還是走上春秋戰國諸侯紛爭的老路呢?根本沒有人敢說自己能看清大趨勢,修行者求神問卜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古人雲:天發殺機,鬥轉星移。地發殺機,龍蛇起陸。

自古以來,星象便被視為預兆著未來走向的風向標,如今讓一位道行不淺的修行者承認看不出星象變化的端倪,這一遭的變故當然是非同小可。

適逢亂世之時,正是宗教蓬勃發展的大好契機。現實生活越是痛苦不堪,混亂時局越是叫人覺得無能為力,承受著生活苦難的人們也就越希望逃脫這種折磨,尋覓一處令心靈得到片刻安寧的庇護所。這就是為什麽在亂世中的宗教,從來都不缺乏信徒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