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燕生
遙想當年,大秦帝國並吞六國偉業的締造者,一世英明的始皇帝趙政被幾個方士巧言善辯的言辭迷惑,忽悠得分不清東西南北,沉湎於長生不老的夢境中。
不僅派出船隊尋找仙人所居的海外仙山,求取不死藥,而且招攬了許多方士和術士煉製金丹。
人類對於死亡的恐懼遮蔽了始皇帝的目光,不過他終究不是尋常人物。等到從這個美好幻夢中醒悟過來之時,當意識到自己受了騙,始皇帝隨即勃然大怒,頒下詔命焚書坑術士,決心要讓那些敢在大老虎嘴上拔毛的家夥付出血的代價。
其實真正的外丹道是一項非常高深的修行法門,絕不是別人送你一枚所謂的九轉金丹,然後張嘴吃下肚去,不管服食者是阿貓阿狗,立馬都能飛升成仙那麽簡單。
外丹道的修行者在長年燒煉金丹的過程中,他們可不是在一邊張大嘴巴,幹等著天上掉餡餅下來,保佑自己順利成仙。而是不得不沒日沒夜地守在丹爐旁,以全身心地體悟各種物質在爐內轉化升降的大道規律,藉此參悟天地至理的運行軌跡。
唯有如此,待得爐中金丹九轉煉成之日,守在爐旁的煉丹者的道行體悟,即使達不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至少也能與金丹相匹配。若在此時順勢服下剛剛煉成的金丹,修行者的心境足以駕馭如脫韁野馬般暴漲的藥力,外丹成就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不值得感到驚奇,這才是外丹道修行一脈的真諦所在。
假如金丹服食者的道行不足以駕馭暴增的法力,一顆如假包換的金丹下了肚,效果無異於生吞下小型核彈。
情況真是到了這一步,成就仙道估計是沒什麽指望了,立刻蹬腿升天那是基本跑不掉的結局。
既然外丹道的原理如此複雜深奧,絕非普通人可以輕易利用的捷徑,那麽凡是宣稱一顆金丹下肚就能如何如何的主,不妨有一個便算上一個,他們清一色都是江湖騙子。
黑狗偷吃,白狗擋災。那些在帝都鹹陽花花世界裏廝混多年,風光無限的方士們乃是靠傍大款起家,即使他們被幡然悔悟的苦主反咬了一口,當然也隻能算是咎由自取,完全不值得同情。關鍵是那些完全跟這件事絲毫不搭邊的外丹派方士們,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也跟著招搖撞騙的同行一塊倒了黴,如此不堪的境遇又是何等冤枉啊!
這些無辜方士們的奇異人生際遇,不免要令人感歎命運的無常。這當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呀!
好在方士們都是腦筋夠用的聰明人,他們一麵自歎時運不濟,一麵抓緊時間收拾行囊準備跑路。那種傻乎乎伸出脖子給人砍的主,是不配混在這個圈子裏的。
其後,為了躲避來自朝廷方麵的強力打擊,不少方士幹脆一口氣逃到了帝國統治力最薄弱的西南夷地區。
好不容易熬到這一陣嚴打的風頭過了,沒能完成長生夢想的始皇帝也龍禦賓天掛掉了,這些僥幸逃出生天的方士開始痛定思痛,琢磨著該如何改換門庭,至少不能再有下一次無辜頂缸了,聰明人不會兩次栽在同一個坑裏。於是,他們參考結合了先秦時代,諸子百家中的道家、陰陽家、雜家,以及在民間流行的方仙道、黃家仙道、咒鬼道、巫術等各家流派的修煉法門。
隨後,通過整理不同源流的理論和術法符咒,重新創造出了一門新宗教,這部分方士們從此自稱為道士。
練氣士是煉丹術這門古老傳承源流,由主流的外丹道轉向內丹道崛起的時代特色,不過世易時移,練氣士也免不了盛極而衰的宿命,在漫漫歲月風塵中走向沒落。
當初,玉精瑫琪被練氣士靈虛子封禁在石台中之前,這塊片界中的練氣士還處於十分活躍階段。可想而知,以他們的能耐,甭說什麽不入流的小妖,即使千年以上修為的大妖出來溜達,不走運撞見了練氣士也得小心點繞著路走,因此瑫琪很不適應目前霍山中妖焰熾烈的現實狀況。林旭嚴禁她隨便外出,隻準在山神廟的範圍之內活動,很快這個運動活力超一流的小玉精弄得厭煩了,她隨之開始想辦法自己找樂子。
“喂,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你不要亂動供品。”
林旭無可奈何地看著玉精瑫琪,隻好放下手中的書卷勸解著,隻希望她能學得乖巧一點,不要再跟多動症兒童一樣活潑過頭了。
“反正你又不愛吃水果,人家就替你代勞了吧!”
從外表看起來隻是個超齡蘿莉的玉精瑫琪,此時捧著從正殿供桌上弄來的,她用雙手都拿不住的大雪桃,喀吱喀吱地啃咬著。全然不顧坐在旁邊的林旭,額頭上的青筋已然爆出井字形。
由前任霍山神灌輸到神識海的大量知識,林旭知悉了在神道之中,存在著所謂五鐵律的規條,是必須要加以注意的。這些規矩簡單說來,即是第一條,非請神,不得現身凡夫俗子麵前。第二,無故不得擅離職守。第三,若有持符詔者相召,必應命前往。第四,嚴禁神祇之間私鬥。第五,執法不準徇私舞弊。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既然有著明文禁令,那就說明肯定存在著違禁現象,而且這些規條還都有靈活變通的餘地。
倘若以林旭這個外來者的旁觀角度來分析,這些條款中的漏洞之大,根本用不著冒風險直接違規,他就能變通得開過一輛超載四十噸以上的運煤大卡車。
話雖如此,規矩還是有意義的,試想一下,若是哪個神明頻繁在信仰自己的信徒麵前現身,起初時自然是令人振奮驚訝的聖跡,不過日子久了難免會叫信徒產生審美疲勞,乃至於滋生出神祇也不過如此的負麵想法。有鑒於此,這些看似無用的刻板規條還是有其實際意義的,林旭也沒打算明知故犯。
出於不要隨意讓凡人感到自身存在的想法,林旭向來不動供品,他要滿足口腹之欲,辦法多的是,不必貪這個小便宜。
要是山神廟裏每天都來焚香叩拜的信徒們,每每發現大殿供案上少了些供品,估計他們首先想到的不是神祇前來享用,而是懷疑附近有什麽妖物作祟吧!
神道的上下等級關係森嚴,裨將王良、張昕在林旭的麵前,言必稱老爺,從來不敢跟他開上半句玩笑,相處之時也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恭謙模樣。在整個山神廟中,除了林旭之外,職位最高的兩名裨將表現尚且如此拘謹,其他人根本就用不著多想了。
當事情業已發展到了這一步,林旭才終於理解了為什麽古代君王們都要稱孤道寡。空穴來風,未必無音哪!
所謂的鰥寡孤獨,單純從字麵的本意來解釋,鰥是老而無妻,寡是老而無夫,幼而無父稱之孤,老而無子稱之獨。這些帶有特殊意指的稱呼,無一例外都是指某些人的人生殘缺不全。
大概是帝王們同樣感受到了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的那種滋味,為了表達沒人可以平等交流的缺憾,才會刻意如此自稱吧!正因如此,玉精瑫琪沒大沒小的表現,林旭看在眼裏除了氣惱之外,未嚐沒有一星半點消解煩悶的愉快。要不然,他怎麽會每次教訓瑫琪時,板子都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從不重罰呢!
不悅地瞪了小玉精一眼,林旭歎息說道:
“咱們打個商量,你別偷吃了,等下次供果撤換的時候,撤下來的都給你吃,如何?”
嘴裏塞滿了果肉,瑫琪伸出了左手的小拇指,語音含混不清地說道:
“拉鉤!”
好不容易讓瑫琪放棄了拉鉤這個癖好,林旭跟小蘿莉達成和解,正欲邁步出外轉轉之時,頭頂陡然傳來一陣破空之聲,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咕嚕咕嚕的鴿子叫。
“咕咕!咕咕!”
一隻全身潔白如雪的鴿子,一頭紮進殿中,它繞著飛行了一圈,最終落在林旭攤開的掌心。跟著,隻聽“嘭”地一聲爆鳴,原本活蹦亂跳的鴿子在一縷煙霧中還原成了一隻折紙鴿子。
隨手展開紙鴿子,林旭定神一看,這張紙條上麵隻寫了一行小字:
“愚兄處有客到訪,盼與賢弟一晤,速來。”
這種飛鴿傳書的聯係方式,林旭是預先與江家集土地黃世仁約定好的,他仔細驗看了一下,確認筆跡是出自這位土地爺之手。
當即,林旭吩咐手下一聲,不許任何人打擾,自己則轉身進入山神廟的內殿盤膝跌坐。林旭將神識依附於一具外出搜集軍魂,位置靠近江家集的化身之上。完成憑依之後,林旭立刻動身趕往土地廟,不過剛來到土地廟附近,他就發覺了這裏出現的新變化。
盡管與黃世仁聯合推廣誓書的成效還不算顯著,一般人對這種神祇信用作為背書的契約方式感到陌生,但對於困頓良久的土地黃世仁來說,祂的生活境況已是大有改善。
這位土地爺急不可耐地化身為來自一名外地的善信人士,以酬神還願為名,大把灑出錢糧用於修繕工程。
現如今,經過了一番翻修和擴建的江家集土地廟,實體建築增加到了前後兩進的院落,總計十來間房舍的建築規模。
見此情景,林旭稍微愣了一下,隨即他啞然失笑,搖著頭走進土地廟。若是在外人眼中看來,這位手持著鬼畫符布幡的林旭化身,在轉眼間就進入了禁製之中,好似一縷水蒸汽消散在空氣中。
“哦,未曾請教,這位兄台如何稱呼?”
在江家集土地廟的正殿中,土地爺黃世仁的對麵,此時安然端坐著一位黑衣虯髯,一身作道裝打扮,腰間佩劍,麵帶風霜之色的中年男子。見到林旭的化身出現,二人一齊起身迎接。雙方卜一碰麵,林旭隻覺得自己從前沒見過的這位陌生人,周身隱隱透出一股英銳之氣,特別是他的那雙眼眸,望之若出鞘的寶劍般鋒芒逼人,不似是尋常人物,故而林旭才有此一問。
見狀,土地佬黃世仁嗬嗬一笑,說道:
“哦,且容老朽來二位引薦一下,這是從關中遠道而來的燕赤霞燕道長。這是吾弟,霍山神林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