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辯論
在埋頭種田發展多年之後,羽翼日漸豐滿的興漢軍水師東進,一舉吞滅祝重發的吳國,陳涼的地盤順勢擴張到益、荊、揚三州,幾乎將整個江水流域納入到自己的治下。毫無懸念的,此時的他已經成為最接近那個九五之尊龍椅的候選人。
為消化新占據的地區,興漢軍暫時停止對外用兵,集中精力剿匪安撫地方,恢複生產和社會秩序。在接下來一段日子裏,陳涼的主要工作就是不斷派人前往豫章,遊說那位窩在豫章郡的內兄薛皋放下武器,不要與興漢軍兵戎相見,免得傷了情誼。
事態發展到這一步,陳涼已經無需外力相助,隻要他自己不犯低級錯誤,後麵的一切都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這時候,林旭也終於能把注意力從照拂陳涼的爭霸天下之路,轉向對自身有著更為直接影響的事務,譬如說與新世界中的諸子百家達成某種默契。
每逢天下大亂之際,正是諸子百家顯露身手的大好時機,隻不過這一次大秦帝國的覆滅危機,差不多是連同片界升級為世界的天地劇變一起發生的,致使本次亂世的含義不同以往。為了躲避由天地氣數劇變引發的諸多不可測因素,除了如墨門這樣素來以“兼愛天下,興利除弊”為核心價值觀的傳承源流,仍然堅持冒著風險在外奔走呼號,拯救生民於水深火熱之中。餘下的百家源流基本如陰陽家那樣緊閉山門,以靜觀其變的消極態度,等候著狀況朝著於己有利的方向發展。
無論如何,等到諸子百家的繼承者們再度出山,迎接這個全新的世界之時,必然要與林旭主導的新秩序發生接觸。
萬物生長消亡循環往複,靈魂歸於陰曹地府,此後再重入六道輪回。如此這般,周而複始地構成了生命與死亡的動態平衡。而今,這個看似永恒不變的鐵律被打破了。
隨著世界升級過程中,聯絡地府的通道失效,單個陰魂又無力開起輪回通道,它們隻是本能地躲在不見天日的幽暗角落裏,而後在風雨中淒厲哀號。【悠*悠】不消說,如果情況長此以往下去,必然釀成一場滔天大禍。好在這項工作被林旭及時接下,天柱峰舊山神廟變成了收攏陰魂的中轉站。每次陰魂積攢到一定數量後,由林旭等多位地祇聯手,在天柱峰之巔直接開啟輪回通道送它們去投胎。
這法子確實是呆笨了點,不過在無計可施的前提下,林旭想出這種笨辦法以解燃眉之急已是殊為不易了。
人生苦短,百年時光好似白駒過隙般轉瞬即逝。對於靈智高到可以領會出生與死的差別的人類而言,死後世界是一個既陌生又恐怖的異域,因此他們才會求神拜佛,祈求自己不要落入萬劫不複的悲慘境地。死亡對人類的心靈觸動是最深刻的,假如他們知道自己死後將要投入到霍山司天王林旭的管轄之下,毫無疑問,在活著的時候就會主動變成林旭的信徒。
若是扣除掉少許不和諧的雜音,可以說諸子百家是一群哲學家。承襲自學派創始人和那些偉大後繼者,諸子百家各自有著一套看待人生和宇宙的哲學係統。
哲學研究到了極致就是宗教,傳播自身的思想文化體係,這同樣是諸子百家的弟子們畢生不遺餘力的行動準則。
一則西方諺語說:一仆不能奉二主。基於同樣的道理,一個凡人不可能同時具備兩種虔誠的信仰,假使以林旭為首的地祇們持續在人間擴大影響力,那也就意味著諸子百家的傳統勢力範圍遭受侵蝕。
生在現實中的種種矛盾,其根源往往是來自切身利益受到損害者的憤怒和不甘。要擺平反對聲浪,首先就要理解矛盾因何而生。
現階段,林旭需要未雨綢繆地思考,如何與那些不好惹的地頭蛇溝通取得諒解。爭取了解對方的立場,避免無休止而又無意義的持續性內耗。歸根結底一句話,林旭的視線不可能長久局限在中原這一小塊土地上,他的眼光沒這麽短淺。這個充滿了勃勃生機的嶄新世界存在著太多未開發的處女地,等待著兼具勇氣與實力的冒險者前去拓荒。
西麵的十字教無疑是華夏地祇們的死仇大敵,比起那些隨時再度可能降臨到這世界,血洗一切反對者,凶殘強悍到了極致的域外神魔,當下十字教的這點威脅就不上檔次了。倘若說隸屬於克蘇魯神係的那些大能們是草原上遊弋的獅群和森林中潛伏的猛虎,那麽吠聲明顯比能耐要大得多的十字教,撐死了是一隻在街邊垃圾堆翻檢食物,順便向路人呲牙咧嘴的癩皮狗。雖然瘋狗可能也帶有致命的狂犬病毒,不過這二者的威脅程度孰輕孰重已是不言自明。
清楚前途是多麽渺茫,林旭才更覺得需要努力積蓄整合力量,力爭以最強姿態迎接考驗。蘊含著無限凶險的未來哪怕是九死一生,林旭也要拚盡全力一搏,不愛惜生命也就不值得活著,不敢直麵滅亡也就不配存在下去。
霍山天柱峰舊山神廟
“諸位道友賞光前來赴會,林某不勝榮幸,遠來是客,請諸君共盡此杯。”
坐在林旭左手邊一側的是地祇代表,在祂們對麵就座的是諸子百家的嫡係傳人們。宴會賓主雙方的關係,即使談不上涇渭分明,至少是相敬如賓,半點親近之意都沒有。
縱橫家是靠嘴皮子吃飯的,這種文爭取代武鬥的交涉場合正是他們一展所長的最佳地點。這時,在縱橫家的席位上,一名麵相清臒的老者笑嗬嗬地站起身,貌似溫和地說道:
“嗬嗬,請教尊神,不知邀我等來此所為何故?”
大致成形於春秋戰國這數百年間的諸子百家,大體分成三類。其一是較為傾向入世修行的源流,包括了儒家、法家、墨家、縱橫家和兵家,其二是比較傾向於出世的是陰陽家、道家,再有就是立場基本保持中立的,例如農家、雜家、小說家、名家和醫家等等源流,不過這隻是很籠統的劃分方式,不能作為判斷個體立場的依據。須知,僅是一個儒家後來就分出了許多獨立的支脈,即使是孔子和孟子並稱於世,這二位流傳下來的道統學說也存在著頗為顯著的差異。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即便多數儒家弟子在“克己複禮”大方向上保持一致觀點,細節問題方麵仍然有諸多合不來的地方。
不僅儒家的情況如此,其餘的各家源流也有相似情況,在道家則有莊子、楊朱、宋尹、黃老等學派之分,在法家也有法、術、勢各派的不同論點。
人一上百,形形色色。昔日,諸子們親身活躍人世間,努力傳播自己的學說思想之時,天下間未必真有百家源流之多,隻不過是虛指而已。然而,千年以降,時至今日,若說有數量過百的不同源流傳承下來,絕無半點誇張成份。
這些先秦諸子的傳人們,彼此間的關係本就異常微妙,受到各自傳承思想和曆史積怨等方麵的影響,平常時候他們之間也算不上融洽。大家每每聚在一塊,不是你指摘我數典忘祖,就是我譴責你食古不化。反正每次隻爭辯個臉紅脖子粗還算好的,幹脆來個大打出手也不算稀奇事,更甭提這些人跟以林旭為首的地祇們,大概連麵合心不合都說不上。
今時今日,林旭出麵把這些各色人等勉強捏合在一起議事,那種感覺簡直是別扭到了無以複加。
與會者人數眾多,來源身份複雜,不過眾人的目光還是不自覺地聚焦於坐在主位的林旭身上。
這次為了鎮住場麵,林旭一改往日不修邊幅的灑脫,特地穿上了標誌著王者身份的十二紋章大裘冕登場。
所謂的十二紋章,指的是日月星辰和山、龍、華蟲(雉雞)、宗彝(一種祭祀禮器)、水藻、火、粉米(白米)、黼(形似斧頭)、黻(兩獸相背),總計十二種紋飾。
大裘冕,這種隆重華麗的服飾是由上古三代時期傳承下來的君王禮服,在全部六種冕服當中也是最為尊貴的袍服。大裘冕本是帝王們在主持祭祀天地的儀式才能穿著的正式禮服,對於已得到天道認可了霍山司天王頭銜的林旭而言,充其量不過一件標準工作服而已。若非為了唬人,他也犯不著專門拿出來跟大夥顯擺一下自己的身份地位。
林旭起身環顧四周,謹慎地醞釀著氣氛,他連眼睛都不看一下那位率先提問的縱橫家傳人,自顧自地說道:
“本尊欲代表這一方天地間的地祇,與諸子百家定約。”
縱橫家最出名的業績莫過於戰國末年的合縱連橫,合格的縱橫家傳人若是能把死的說活了,再把活的說死了,那就是不合格的留級生。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這都是縱橫家的拿手好戲,區區被人無視有什麽大不了的?縱使在滿堂同道眾目睽睽之下丟了顏麵,這位縱橫家出身的清臒老者臉上照樣分毫不見怒色,他反倒彬彬有禮地接過了林旭的話頭,說道:
“不知尊神欲定何約?”
聞聲,林旭擺出了一本正經地架勢,說道:
“今後當以神人分治為主旨,信仰的歸信仰,世俗的歸世俗。”
一聽這話,左右一片嘩然,神祇在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強勢力量。在某些方麵,諸子百家源流和其他的傳承者都要瞠乎其後,林旭居然承諾要神人分治,這就意味著神祇將要逐步減少對人類生活的幹預。這件事聽起來很美好,但是人們卻很難相信真有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大方許諾,要知道,太過美好的東西往往也就意味著虛幻不實。
“誠如尊神所言,我等略知一二,隻是您有這個資格代表普天之下的地祇嗎?”
說不得,這番話講得鏗鏘有力,自然不會是出自於油滑世故的縱橫家之口。林旭順著聲音望去,隻見這位提出質疑的男子,生得一副國字臉,雙目炯然有神,隻看在此君開口以後,其他人都不再言語就曉得他的信望必定非比尋常。
見狀,林旭微微一笑,說道:
“前些時,本尊登台告祭於天地,自號霍山昭聖司天王,此事已得天道認可。莫非諸位道友以為,在下沒這個資格代表天下地祇與諸君定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