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嶽獨尊
在地球上,一位智者曾用略帶嘲諷的語氣說過,神祇肯定是這世界上最好的語言學家,因為人類信徒用任何一種語言向祂祈禱,神明卻從不發愁聽不懂這種語言。
事實上,這位智者還不夠聰明,假使他真的聰明,那就該懂得這樣一個淺白的道理,夏蟲不可語冰。正如兩個鄉下農夫閑聊探討皇帝是不是用金扁擔挑糞桶固然是笑話,身為凡人的智者沒事去琢磨神祇是否能聽懂人類的語言,那更是個天大的笑話。
無論此前本身學識如何,打從一個凡物幸運封神的那一刻起,祂就自動獲得了許多在人類看來不可思議的神通。通曉非法則類的語言和文字,隻是當中非常微不足道的一項神通,其實跟人類能用眼睛看東西,用嘴巴說話沒什麽區別,神通就是神通,盡管貌似有大神奇小平凡的差別,本質上還是一碼事。基於這些基礎神通,哪怕是兩個隸屬不同神係的神祇初次見麵,同樣不必擔憂語言不通,惹出雞同鴨講的糗事。
這時候,林旭衝著很是不情願出來接見自己的大國主命微微一笑,說道:
“樹欲靜而風不止,相信你懂我的意思。”
心性修為日益加深,林旭逐漸擺脫了人類固有思維模式的束縛,隱約之間他摸到了所謂能知世間一切法,即是神心澄明的邊際。可是距離真正的神祇,林旭在心態上還有很多差距。
這個玄之又玄的境界比起修行者所說的心念通達,道心不二來說,顯然還要來得高深莫測。此時此刻,當林旭凝神靜思便能模糊感知大國主命的情緒變化,好似一泓池水倒映著漫天星鬥,雖非事物的本來麵目,同樣也不是單純的幻影那麽簡單。
在林旭看來大國主命那由恐懼、焦慮、悔恨和深如淵海的怨毒等等複雜情緒,相互夾雜混合而成的奇異心態,不符合一位神明應有的精神氣質。結合了前麵章渝與他講起的大國主命堪稱複雜難明的身世來曆,倒也不難猜出事實真相。
這位本是國津神出身,又不知為何加入到天津神行列的東瀛神祇,潛藏在祂心底深處,那份複雜難明的情緒的來源十分簡單。說一千道一萬,叛徒也不是那麽好當的,縱然知可以拒諫,文足以飾非的神祇也是同樣情況。即便是嘴上說得天花亂墜,要騙別人容易,然而,誰又能真的騙過自己呢?許多內心被悔恨啃噬的叛徒,充其量是把那些難言之擱在他人無從知曉的心靈深處,縱情於聲色犬馬,籍此麻醉自己罷了。
坦白地講,林度不太理解類似大國主命這樣糾結到蛋疼的家夥是怎麽想的,尤其是天道會收下祂,莫非東瀛這一方天地的天道原本就已經變態了嗎?
大國主命望著林旭的目光滿是不善,私下裏與敵對神係的神明接觸,哪怕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這話說出去也得有人肯信才行啊!
不消說,諸如此類的陰私勾當,那是黃泥掉在褲襠裏,根本無從解釋清楚。眼前這個笑容可掬的林旭,他的險惡用心,大國主命何嚐看不出,可憐這麽多年來韜光養晦,不惜用好色無度放浪形骸拚命抹黑自己的名聲,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證明自己是個忍辱負重的義士,而非叛徒反骨仔。難不成,祂這些年來的艱辛困苦,被眼前這個家夥輕描淡寫的一番做作就給毀了?
需要以千百年計的隱忍歲月磨礪,賦予了大國主命喜怒不形於色的性格特征,此刻祂明智地收斂了於事無補的怒意和殺氣,冷冷地說道:
“尊神拖我下水,又能對你有什麽好處?”
聽了這話,林旭哈哈大笑,說道:
“好處多得很,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聞聽此言,哪怕是個泥人都要氣得七竅生煙了,這時候大國主命卻跟置身事外的無關人等,神色平靜如水地說道:
“這麽說,你是一定要這樣做了?”
收斂了笑容,林旭神色淡然說道:
“務請見諒,你我的根本立場不同,猶如兩軍對壘,勝者為王。即使我的手段不夠光明正大,你似乎也沒道理來指責我的不是吧?”
兵不厭詐,當擺明車馬要開始浴血廝殺,施展任何陰謀詭計都是合情合理的,彼此無所不用其極也是常事。目下,東瀛神祇跟華夏神祇交惡已非一朝一夕,現在這種短暫平靜的狀態隻是雙方休戰而已,跟和平什麽的扯不上一毛錢關係,所以林旭宣稱所有手段都是立場問題衍生而來,的確是無可辯駁的擋箭牌。
被林旭捏住軟肋要挾,適才氣得渾身發抖的大國主命再也按捺不住,祂驀然轉過身來,怒火中燒的雙眼死死瞪著林旭,似乎隨時可能暴起把他撕成碎片。
這時候,單看大國主命那張黑得發紫的麵龐,不用塗油彩就能上台唱一出銅錘花臉。
“怎麽?你想要跟我動手?那也未免太不聰明了。你該明白的,在大亂將至之際,保存自身實力才是當務之急呀!”
自己心底裏的隱匿心思又被林旭一眼窺破,再用這種近乎於嘲諷的口吻講出來,大國主命額頭青筋暴起,祂咬著牙攥緊了拳頭。沉默片刻之後,突然大喝一聲說道:
“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嗬嗬嗬嗬,那在下就不打攪尊駕好生享清福了。來日方長,林某這便告辭了,不勞尊駕遠送。”
在轉身離去的林旭背後,傳來了大樹摧折和岩石崩裂下山的轟然巨響,直如拆遷隊進了某小區一般火爆。
在出雲大社與大國主命短暫會麵過後,林旭對自己此行取得成果的信心好像更足了。明眼人看得出,作為侵略者的天津神一係給予大國主命這個投誠份子的待遇不可謂不優厚,這也擋不住祂身在曹營心在漢。推而廣之,林旭可以想見到,在暗中積蓄力量準備跟天津神拆夥的國津神必定不在少數。既然雙方之間的關係本來就緊張得冰炭不同爐,他隻要再稍微加一把力,這場雙方對峙的冷戰就要變成真刀真槍的熱戰了。
打從林旭抬腳走上通往出雲大社的碎石小徑,洪澤水君章渝就在外邊豎起耳朵大氣都不敢出,一心聽著動靜,隻待裏麵開始動手,祂就即刻溜之大吉。
一陣噪雜過後,林旭身上連衣服褶皺都沒有,居然瀟灑地走了出來,一派閑庭信步的姿態。見此情景,章渝心中禁不住暗罵那個什麽狗屁大國主命,空長了一副威猛凶煞的模樣,竟然是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林旭從神社出來跟章渝一碰麵,這位憋了一肚子怨氣的仁兄有氣無力地呻吟說道:
“說罷,你還要往何處去?某願舍命陪君子。”
林旭笑著拍了拍章渝的肩頭,說道:
“章水君言重了,何至於此啊!”
翻了老大一個白眼給林旭看,章渝沒好氣地說道:
“林府君,你這是在玩火呀!”
“嗬嗬嗬嗬,反正著了火也不是在咱們的地頭上,我輩又何必替東瀛人操心呢?”
一邊腹誹著林旭這家夥是手狠心黑臉皮厚,章渝一邊認命似的搖了搖頭,轉而詢問說道:
“唉,隨便你怎麽說了,到底要去哪?”
習慣性地摸著下巴開始思索,片刻之後,林旭微笑說道:
“既然國津神的勢力在東北奧羽和蝦夷最大,不如咱們去那邊轉一轉,可好?”
一聽這話,章渝眯起眼睛回憶了一下,搖頭說道:
“那得繞路走。”
“為何?”
對於林旭這種完全不曉得東瀛狀況的風俗地理小白,章渝表示真的很奈何,祂抬手在虛空中幻化出一座東瀛列島的三維投影模型,指點著解釋說道:
“林兄請看,由出雲向東北方,供奉天津神的神社越來越多。為免麻煩,依在下之見還是繞行外海較為穩妥。”
林旭對無意義的使用武力沒什麽興趣,當即點頭讚同說道:
“好,那就照章兄的意思辦吧!”
兩位華夏地祇有意避免衝突,奈何俗話說得好,是福不是禍,是禍你躲不過。
一心求安穩的章渝自認為走了一招好棋,實則祂又犯了個大錯誤,東瀛神係不是華夏神係那樣的典型大陸神係,因此祂們也不光在陸地上瓜分地盤,看似空曠無物的海域也同樣是有主的。
外貌看起來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樣,武甕槌神被分封在鹿島外海,祂也是專司抵禦外來神祇的天津神。雖說在神係內的地位不高,但其戰力在東瀛神祇中也是數得著的強者。大約除了那些不太喜歡拋頭露麵的高天原諸神,駐蹕在人間的天津神之中,武甕槌神的實力至少能排在前五名以內。前番四海龍族對東瀛發起大舉反攻,麵對著浩浩****的數百萬龍族大軍,武甕槌神是勇猛又不是白癡,見勢不妙祂立刻就躲了起來,當時祂連一麵都沒露。正因如此,途經這片海域的洪澤水君章渝壓根不曉得這海域還有守衛者。
而今,在章渝這位蹩腳到家的向導引領之下,林旭一無所知地靠近了鹿島外海。
神祇在自己的轄區內擁有地利優勢,本來在海底神宮小憩的武甕槌神聽到中庭的風鈴發出悠揚悅耳的聲響,祂隨即睜開眼睛,自言自語地說道:
“唔,入侵的蕃神。”
“轟——”
伴隨著一聲轟然巨響,堪比城牆的一道厚重水幕湧出海麵,直接擋住了林旭和章渝的去路。
“大膽蕃神,竟敢侵犯葦原中國,受死吧!”
話音落處,一手持劍,一手持盾的武甕槌神身披著帶有濃鬱東瀛風格的華麗大鎧,從水麵下氣勢洶洶地殺了出來。
章渝身為向導自然要走在前麵,早前對半路殺出個敵對神祇全無防備的祂醒過神來,武甕槌神的劍尖都快碰到鼻子尖了。此前沒有遭遇衝突的思想準備,章渝不免嚇得魂飛魄散,極度慌亂之下祂連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二話不說扭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呼救道:
“府君救我。”
前麵發生的這一幕離奇場景直看得林旭目瞪口呆,章渝這家夥一貫表現很肉腳,這個他知道,這家夥頂多跟著別人打打順風仗,不過祂怎麽說也是個地祇,不至於在異族神祇跟前連一個回合都撐不住轉身就逃吧?您還真有出息呀!
事到如今,林旭也來不及考慮清楚前因後果,章渝那好似弱女子被壯漢深夜尾行掄大米般的慘叫已是由遠及近。
見此情景,好氣又好笑的林旭雙手結成印契向前一指,口中喝道:
“咄!陰雷召來,如律令!”
隻見光華一閃,一流幽藍色的火光筆直射出,直指追擊章渝的異族神祇。
“咚!”
這顆外觀宛若彗星,足有海碗粗細的陰雷轟在武甕槌神手持的盾牌上,霎時間,雷火爆開產生的強烈光芒將方圓數裏內的海麵映成了一片白熾。片刻之後,雷火餘威散盡,不得已停住腳步的武甕槌神,齜牙咧嘴地甩了甩發麻的持盾手腕,祂不免為對手這看似隨意的一擊威力之大而動容。
雙眼平視林旭,武甕槌神完全忽略了章渝的存在,喘著粗氣說道:
“呼呼!蕃神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