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問鼎

“哐當——嘩啦啦……”

隨著城樓建築垮塌,磚瓦石塊墜地發出的轟然聲響,鹹陽城內的鐵勒人發出了一片哀鳴似的聲音,叫道:

“……城破了!”

遊牧民族本沒有據城固守的習慣,若非鹹陽是天下第一大都邑,許多鐵勒貴人都選在這裏安營紮寨,鐵勒人絕不會捏著鼻子跟興漢軍打上一場。

隨著鹹陽城的東門城樓連同大片城牆一塊垮塌下去成了瓦礫廢墟,殘破的城防工事再也無力抵擋興漢軍的兵鋒挺進,喪失了守城希望的鐵勒戰士們相互呼喚幾聲,當即跳上馬背策馬揚鞭向西城門方向奔去。對於這些徹頭徹尾的草原人來說,要他們離開戰馬爬上城牆,就像是捆住手腳跟人摔跤,早些解脫也就早點輕鬆下來。

在數量少得可憐的百姓夾道歡迎隊列簇擁下,興漢軍高層將領陪同陳涼進入了光複的鹹陽城,初次坐到龍椅之上,他心中感受到的不是激動,而是一份莫名的悲涼。

曾經屬於大秦帝王的寶座又一次換了主人,不知再過幾百年之後,又會是誰在萬眾歡呼聲中端坐在陳涼此刻的位子上呢?腦海中浮想聯翩之際,陳涼不由得得癡了,許久他才在腳步聲中回過神來。

這時,快步來到大殿的鮮於閔眉飛色舞地舉起奏表,高聲說道:

“啟稟漢王,我軍傷亡一萬六千餘,殲滅胡虜一萬八千餘,另俘獲戰馬兩千八百七十一匹……”

向陳涼如數家珍地報出了這場戰役中的損失和繳獲情況,身著山紋鎧的鮮於閔此刻顯得也別興奮,他的聲音中都有著微微顫抖的感覺。的確,身為一名將領,鮮於閔得享從異族手中奪還帝都的殊榮,那是夠資格在史書上千古流芳的業績。縱然他不是一個十分熱衷功名利祿的人,但俗語說得好,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人生不滿百年就要化為一丘黃土,誰會不願意留下些功績美名給後世子孫瞻仰呢?

心情安定不下來,陳涼是左耳聽了右耳冒,他勉強忍了一會,擺手說道:

“行了,這些瑣事容後再議,鹹陽城內的宮室狀況如何?”

聞聽此言,沒顧上清點情況的鮮於閔麵露尷尬之色,轉而他用目光求助於一旁的苗仁輔。這時,後者也很知趣地接過話頭,欠身說道:

“啟奏漢王,這皇城內外建築皆有損毀,若不徹底整修一番,隻怕不堪大用啊!”

當日林旭與虎妖霍山君中秋之夜約戰鹹陽皇城,那一戰是打得驚天動地,由著這兩位的性子撒歡折騰了一通,散布在戰場周邊那些花花草草可就跟著遭殃嘍!

鹹陽皇城內的建築物,約有十之六七都已被這場的戰鬥餘波摧毀,幸存下來那些建築大多也都成了隨便跺跺腳咳嗽兩聲都難保不會牆上掉渣的危房。如今,相對保存完好的隻有這幾間充作朝會之所的大殿,因為遠離戰場幸免於難。那些曆經天災人禍的宮殿台閣,差不多被可以認定是廢品了。在苗仁輔看來,與其下大氣力維修這些破爛,不如盡數推倒了從頭再來,起碼在工程開銷方麵還能節約點錢糧人工。

聞聲,陳涼滿是無奈地歎息一聲,說道:

“自胡虜入寇以來,關中久經戰亂之苦,民生凋敝不堪,生者不得衣食周全,死者不得入土為安。方今天下初定,實不宜大興土木,此事日後再議吧!”

群臣當然知道關中的老百姓活得不容易,但是作為未來帝國的都城,總不能讓陳涼繼續住在危房裏麵吧?無論再怎麽節儉,修葺一下那片行將倒塌的宮殿也勢在必行啊!

文臣武將們圍著陳涼爭論了好半天,陳涼依然不改主意,最後他很幹脆地說道:

“你等退下吧!孤要歇息了。”

聽了這話,又見天色已晚,臣僚們曉得今天是肯定沒指望搞定這件事了,隻好集體躬身說道:

“是,臣等告退。”

遣人臨時在偏殿內拉起幔帳和屏風充作自己的臥室,入夜後,陳涼獨自點起信香,向林旭通報成功奪取鹹陽的喜訊。

燭影微微晃動,林旭的身形出現在白紗幔帳之內。見狀,陳涼快步上前,說道:

“林大哥,夢潁她……”

對於陳涼的關切之情,林旭沒覺得驚訝,陳涼不問,他才會吃驚呢!微微一笑,林旭聲音平和地說道:

“弟妹她正在恢複休養當中,你看這鹹陽兵荒馬亂的,該不會想讓她到這種地方來休養身體吧?”

聞聲,陳涼窘迫地幹笑幾聲,說道:

“我自然不是此意,隻是……”

抬手打斷了陳涼的解釋,林旭笑著說道:

“那不就結了,好歹得等到這邊情況穩定下來,你說對吧?”

“呃,道理是這麽個道理……”

見此情景,林旭突然笑得前仰後合,大力捶了陳涼胸口一拳,說道:

“哈哈哈哈,不跟你開玩笑了,來看一看這是誰?”

說著,林旭伸手向旁邊的陰影處一拽,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燭光之下。見了此人,陳涼是驚喜交加,一把摟住她說道:

“夢潁,真是你,俺沒做夢吧!”

自覺已經充當起亮度二百瓦的大燈泡,林旭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說道:

“恭喜二位團聚,我就不在這礙眼了,過幾日再來,告辭了。”

話音落地,林旭化作一片清風消失無蹤,已經顧不上送別客人,陳涼眼睛裏隻有薛夢潁,他嘴唇不停地抖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夫君,你消瘦了許多。”

聞聽此言,陳涼的眼淚流下來,他忽然側過頭,聲音哽咽地說道:

“哪有,俺身子一直都這麽壯實,肯定是你記錯了。”

生離死別之餘,自有說不盡的甜言蜜語,道不完的海誓山盟。此時此刻,陳涼徹底忘卻了所有的身外之物,他的眼裏隻有薛夢潁,什麽身份地位皇圖霸業,統統在腦海中煙消雲散

翌日清晨,天光尚未破曉,偏殿門口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擔綱戍衛的內侍們與來人交涉過後,一名侍從推開了偏殿的大門,大聲說道:

“啟稟漢王,隴西軍報,十萬火急!”

懷中擁著薛夢潁的白皙嬌軀,陳涼在半夢半醒之間驟然聞知噩耗,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他再也顧不得兒女情長。手忙腳亂地披上了外衣,陳涼緩步來到幔帳入口處,對門簾外的侍從說道:

“呈上來。”

侍從隨即雙手將軍報鐵函放在幾案之上,而後他用火鐮點著了蠟燭,按規矩重新站到門外。

這時,陳涼走上前,從腰間拔出解手刀,三兩下拆開鐵函的封口火漆。取出軍報一看,他立時胸中五味雜陳,一時間也說不上來是何種滋味。

等到天亮後,文武百官來到大殿,陳涼早已端坐在了龍椅上麵,向下屬們宣布了這則軍報消息,登時惹得朝堂上一片嘩然。

這時候,臉色古怪的司徒雅搓著手說道:

“鐵勒人居然不戰而逃?他們不會這麽膽小吧!”

聞聲,鮮於閔搖著頭,跟苗仁輔低聲交談說道:

“這是前日送出的軍報,現在隴西是什麽狀況,我等猶未可知啊!”

坐在龍椅上的陳涼可沒有大臣們這般輕鬆,西麵的鐵勒人逃走,意味著關中的西線門戶已然洞開,東來的十字軍隨時都能殺到鹹陽城下,在他們前方沒有任何阻擋前進的障礙。

“眾卿家,此番紅毛戎狄東來,我軍當如何應對才是?”

階下群臣們一片默然,不能責備他們膽小如鼠,畢竟十字軍是完全陌生的敵人,底細不明啊!興漢軍進入關中的軍隊數量也不多,這地方雖說自古就有“天府之國”的美譽,奈何連續遭遇多年的兵禍,本地籌措糧秣幾乎不可能,鹹陽守軍吃飯都得靠洛陽所在的三川郡,舟車轉運輜重,在這種地方跟未知敵人打上一仗,未免太不知死活了吧!

見此情景,陳涼著實有些氣惱,朗聲說道:

“君王死社稷!我陳涼雖才德淺薄,但也絕不會效法前朝昏君,隻為苟全自家性命而棄百姓於不顧。我意已決,誓與鹹陽共存亡,迎戰紅毛戎狄。”

這樣一番官樣文章的話語,陳涼卻說得大義凜然擲地有聲,不過臣下們可就犯了難,他們互相交換眼色之後。

隨後,在重臣之中資格最老的大將司徒雅被同僚們擠兌出來發表意見,他哭喪著老臉說道:

“殿下,恕臣死罪。鹹陽城池殘破,糧秣軍械均有不足,實在不能長期堅守啊!可否請殿下移駕函穀關,好歹也有個憑依。”

函穀關是天下奇險雄關,古稱百二秦關。礙於周圍的地形地貌特殊,不論敵軍是從東西哪個方向進攻,扼守在函穀關的守軍都能輕鬆禦敵。可以說,隻要不是那種蹩腳到人神共憤的將領來指揮,抵禦十倍優勢兵力進攻都不算難事。而今,借用這個理由勸陳涼離開鹹陽,不能不說司徒雅的經驗老道,他借著鹹陽殘破的名義,勸說陳涼前往函穀關,進退閃轉之間皆有餘裕,不愧為是軍中宿將,官場上混老了的泥鰍。

文臣武將們本以為,不管怎麽說,陳涼至少該認真考慮一下建議,就算不能答應,他也不會馬上否決建議。豈料,陳涼聽了這個建議,麵上立時顯出了不以為然的神情,大笑說道:

“哈哈哈哈,何必說城池殘破不足以為恃,在孤看來,人就是城垣,我們興漢軍的虎賁之士就是拱衛鹹陽的幹城。”

陳涼鏗鏘有力的發言,固然是說得大家熱血賁張,可是戰爭終歸不是兒戲,光憑著一腔熱血是打不贏敵人的。

寧采臣身為興漢軍的參軍祭酒,他的這個職務大致相當於參謀長的角色,不得不站了出來,接口說道:

“殿下,話雖如此,的確不可不防啊!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萬事總要從不好的一麵著手準備,如此才不至臨陣之際亂了方寸。”

聞聲,陳涼收斂了笑容,頷首說道:

“無妨,時間上也來得及。紅毛戎狄由隴西至鹹陽,這一路上大隊騎兵也要急馳十日,咱們還有時間備戰。”

腹背受敵無法繼續支撐,早前僅僅是出於自保的需求而捏合在一塊的烏護奇拉與達契桑陀,如今又二度散了夥。烏護奇拉帶領著鐵勒諸部向六盤山以北移動,準備前往水草豐美的河套地區休養生息。達契桑陀則惦記著河北的牧場,高車諸部於是貼著興漢軍實際控製線的北部地區,一路撤退向東北方,預備在壺口瀑布附近設法渡河返回河北。

僵持日久的鐵勒人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盡管十字軍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麵對白占便宜的事誰會遲疑很久?

經過一番簡單修整過後,十字軍大隊人馬隨即開始向東推進,在占領了早已荒無人煙的天水郡之後,沿著渭水北岸向東挺進,眼看著前方的鹹陽已經遙遙在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