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舜看不得這鳥的矯情樣子,閉眼揉了揉生疼的太陽穴:“也不是我肯相信你的人品——我相信的是鳳凰上神的判斷。沒有他的允許,你不可能有機會挾蜃魄重生。即使這樣,你也得知道,一片殘魄也十分危險,你需得萬分謹慎控製它的力量。此事,隻有我們三人知道,需絕對保密。”

天綣其實也意識到蜃君殘魄是一大隱患,心中暗暗埋怨鳳凰為何不把殘魄徹底煉化了。

卻見璟舜的眉間壓起鬱沉之色:“有件事,是時候告訴你們了:製造六門圍攻天虞宮慘案的真凶,還沒有落網。”雖然早在三人秘談開始之前他就在翼棲居外設了封鎖結界,這時仍然不由自主壓低聲音。

離梟渾身猛地顫抖一下:“什麽?!”

天綣也吃驚道:“蜃君不是已經把寧奎殺了嗎?”

璟舜徐徐道:“那個幕後之人,既然有控製蜃妖的本身,又何苦自己出頭露麵親自殺上天虞山?寧奎,隻是個替死鬼。”

此話一經點透,離梟方才發現自己確實想得太過簡單了。隻因當時被悲憤衝昏頭腦,一切複仇都是由蜃君代辦,蜃君說是誰他便相信了。而蜃君這貨雖然狠毒,卻始終沒有弄清人性之複雜。殺死寧奎之後邵未離的意識就自我封閉,十年後再醒時麵對的是蒼朔大地的生靈塗炭,更沒有心思去分析往事。現在想來,寧奎是否是當年操控蜃妖的“主上”,真的有待商榷。

璟舜看他神色,便知道他也想通了。接著道:“我在天虞宮事件發生時就對此事存疑,戰時也曾暗中調查,卻沒有發現端倪。這不代表沒有問題,隻代表那個人隱藏得極好。直到蜃戰的掃尾戰爭中,終於從一個蜃妖戰俘那裏得到可靠消息。寧奎並非最高頭領,隻是一個傀儡。而關於操縱寧奎的人,那戰俘也說不出來更多有價值的信息。”

離梟臉色肅殺。璟舜盯著他,喚了一聲:“離梟?”

他抬起頭來,瞳底有腥紅浮動。璟舜壓低聲音,語氣卻十分嚴厲:“你曾經因仇恨成魔,現在,蜃君殘魄更留了一分戾氣給你,你需得學會控製它,否則會再次墮入魔道!”

離梟一驚,渾身如燃燒般的血液涼了下來。良久答道:“是。”

璟舜輕歎一下:“我猜,事情大約是這樣的:蜃妖口中那個「主上」以令符收伏了一批蜃妖、製造大批蜃兵、集結六門世家為他效力,其勃勃野心與蜃君的作為異曲同工。中途卻出了差錯——你造就了蜃君,拐走了他的蜃妖蜃兵,奪了他的權,做了他想做的事。邵未離,你的最大罪過就是造就蜃君,但是,就算是沒有你造的這個,那個人也會做為另一個蜃君出現。蜃戰是遲早會發生的事。但是,如果是另一個「蜃君」,就未必會有「另一個邵未離」在關鍵時候扭轉戰局了。所以說,有些因果功過,非一言半語能斷定的。”他對離梟說話的語氣難得溫和了些許。

離梟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呆呆說不出話來。

璟舜負著手踱了兩步:“我確信那個鬼影一般藏起來的「主上」不會就此罷休,他總有一天會卷土重來。有了蜃君的教訓在先,他再次出手會設計得更謹慎周全,怕是不會再被誰把權奪了去。而且這一次真正的對手是人而不是蜃妖。蜃妖隻是他的工具。與妖相比,人的心機總是更勝一籌。

如果不能阻止他,蒼朔又要麵臨一場滅頂蜃災了。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幫手。離梟,你與蜃君相處十年,了解許多蜃妖的秘密和習性,比如說懂得鬼草的用法和解法。這個,才是我肯讓你回來的真正原因。”

天綣慢慢站了起來,視野裏似望見屍橫遍野荊棘叢生,身周寒意森然,一瞬間仿佛十年前的女戰將歸位:“這麽說,羅衣鎮事件,還有即翼澤的事,不是殘餘蜃妖作惡那麽簡單,而是他出手了……”

璟舜道:“那個人,暫且稱他為「鬼主」吧。天綣,你在即翼澤水底被蜃魘困住過,其中情形讓你想起了什麽?”

天綣心中一凜,脫口而出:“烈炎陣!”

璟舜點點頭:“蜃妖此物最愛記恨報複。你還記得華逢嶼是憑借什麽被帝君封為南境王的嗎?”

天綣恍然大悟:“戰功。蜃地之戰中立下的戰功。”

璟舜:“正是。因此華逢嶼是蜃妖的仇人,華逢嶼及其家人經受的痛苦,與烈炎陣中活活燒死的蜃妖們的經曆何其相似。給華家人選擇鬼草熾子髓,讓他們體驗火燒之極痛,絕對不僅是巧合,我猜想,這也是的蜃妖與鬼主達成合作的條件之一。滿足了蜃妖的報複心,它才甘心為鬼主效力。而且,即翼澤的計劃裏可不止華家,還有……”

天綣心領神會:“還有我。”

璟舜:“你立下的戰功可不比華逢嶼少。即翼澤出事之後,你會到現場去、會不遺餘力尋找線索,甚至不惜進入蜃魘,怕是都在蜃妖和鬼主的計劃之內!”

天綣不由毛骨悚然:“怪不得……怪不得那些蜃魘沒有沿水遊走,而是停滯在近岸的水中,竟是特意在等我嗎?如此分析下來,隻要追究是誰算準我一定會去調查、一定會入水,就能揪出安排這一切的人。”

隻聽離梟低低道:“卷卷是為我而去……是我害你進入圈套……”

天綣看著他,沉聲道:“就算知道是圈套,我也會去的。”

離梟想起她當時命懸一線的情形,眼睫一眨落下淚來。璟舜看在眼裏隻覺心口一堵:“這個鳥的幼崽氣還沒褪淨嗎?”

離梟抬頭,用泛紅的眼睛殺了仙君一眼刀,眼睫上的濕漉漉竟然也沒削減眼神之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