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綣聽這描述就覺得眼睛疼,仔細看去,果然,老夫人緊閉的眼皮下有幾縷尖尖的東西露出,乍一看像一層淺色眼睫,仔細看就發現,那是與堯光境裴門主身上裹的那層金胎草一模一樣的色澤和質感。

天綣思忖道:“前些日子就開始頭疼了?”

他穩穩心神努力回想,道:“那一天園子裏夜來香盛開,夜間賞花之後回來就開始疼,所以誤認為是被風吹到了。”

天綣沉吟不語。邵門主焦灼問道:“離藥師,我母親她……”

離梟翻開老夫人的眼皮察看。天綣隻掃了一眼就覺得毛骨悚然,趕緊地移開目光。她心中暗道:怕是沒有救了。聯想裴門主,開始時以為是心痛症,待草葉子冒出膚表時,內裏其實早已被填滿,已經完全沒得救了。邵老夫人的眼睛中冒出草葉的尖梢,腦袋和身體中恐怕早已……

卻聽離梟道:“眼睛是保不住了,頭腦或許也會落下損傷,不過性命或可保住。”

邵門主大喜過望:“能保命也謝天謝地了!”

離梟蹙了一下眉:“前提是,要趕在投鬼草之人前邊,或許能救。”說著看了一眼天綣。她心領神會:若是能趕在蜃妖以妖力催動金胎草速生之前將草根取出,老夫人就有救。

這事片刻不敢耽擱。離梟道:“請邵門主準備熱水、烈酒。”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摸出一個布包展開,露出裏麵大大小小的刀片和銀針,又掏出幾個藥瓶擺開。天綣看得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他隨身帶了這麽多東西。

離梟對她道:“辛苦卷卷安排一下銀口魚的事。”

“好。”老夫人既然中了金胎草,臬塗淵其他人就得挨個排查一遍,必須人人口服一條小魚兒搜搜腸胃。好在銀口魚個子小,這一罐子得有數十條,繁衍得又快,估計明天數量就能翻一番,應該夠用。再說了,出過一次工的魚當時有點暈菜,泡個冷水歇一陣,還能再幹一輪……很快卻發現邵家人丁不多,邵宅裏連主帶仆隻住了二十多人。現在眼睛出現問題的隻有老夫人和另外三個老仆,據說都是兢兢業業為邵家勞作一輩子的老人。而那三個老仆情況比老夫人嚴重得多,已經沒救了。

臬塗淵弟子其實很多,卻因為以開書院為主業,弟子全部住在幾處臬塗書院及分號,與邵宅距離有近有遠。

邵宅中所有人服過的銀魚沒有叼出任何東西來,天綣心已放了大半。將銀口魚分成幾份,讓人分別送去各書院隨機選些弟子做抽查。

給邵老夫人醫治過程很是漫長,他們來到臬塗淵時是午後時分,離梟從屋子裏走出來的時候已是後半夜。走到等他的天綣麵前。坐在回廊下的女子正倚著廊柱打盹,簷下燈籠的暖光落在她的麵頰,隱去了戰爭時留在她臉上的銳氣,讓嘴唇的線條顯得格外柔軟。

被輕輕落在唇上的吻驚醒,睜眼看到邵未離溫柔的眉眼。她問:“忙完了嗎?”

“嗯。”他輕聲回答,握住她的手,“怎麽不去客房休息?看著涼了。”

其實他的手更涼一些,大概是剛剛為了洗去血汙洗過手,手指還濕潤著。她朝屋子看了一眼,邵門主正指揮著幾個下人進出忙碌,顧不上來招呼他們。問道:“老夫人怎麽樣了?”

“眼球摘取掉了。好在這一次金胎草生得淺,隻是植根在眼窩底部,僅僅毀了眼睛就被發現了,草葉還沒來得向頭顱和軀幹延伸,命是保住了。不過,有一點根須侵入了腦中,取出時難免傷及一點腦部,究竟會留下什麽病根暫時還說不清楚。”

天綣舒一口氣:“發出去的銀口魚暫時沒有搜到其他人有中草籽的,這一次總算從蜃妖手底下救下一條命。累壞了吧?”

“看到卷卷,就不覺得累了。”

甜言蜜語真是張口就來,必是他還是個鳥崽子時喂糖喂得過多了。

離梟原打算立刻就將臬塗淵的人逐個接觸,摸排是否有人被蜃妖寄宿,被天綣硬攔下了,強迫他去睡覺。第二天她清早起來去敲他房間的門,卻發現這家夥早就起床離開了。一問婢女,原來他隻在屋裏眯了一會便溜了出去,這時候已將邵宅的人挨個“診完脈”,騎著一頭麒麟趕赴書院了。比起前幾起蜃妖事件,他對臬塗淵的人多了一分家人的牽掛,難免按捺不住,她也無可奈何。

臬塗淵在不同地區共辦有四家書院,弟子人數眾多,再用結界封鎖那一招是不可能的,隻能先排查一遍。弟子人數眾多,離梟一時半會回不來。

婢女端來早點,天綣想了一想,讓她用食盒多打包了一份,站在客房門口喚一聲:“大雙!”

片刻之後就有一頭威風凜凜的麒麟騰空而來,嚇得婢女險些摔跤。她也搞不清這一頭是大雙還是小雙,反正叫什麽兩頭神獸都一齊應聲。天綣把食盒交給麒麟叼著:“你去找小雙,把飯帶給離梟。”麒麟叼著食盒踏風而去。

她匆匆吃了點東西便去探望邵老夫人。還沒走近那院子,就聽到尖厲的嘶號聲傳來,聽著讓人不寒而栗,她心中不禁一沉。院門口跑出一個人,正是門主邵未行。邵未行滿麵慌張,看到天綣,趕忙道:“上仙,我娘的狀況十分不好,離藥師何在?”

“他去你家各個書院排查是否還有其他人中鬼草了……老夫人痛得厲害嗎?”

邵未行臉色慘白:“痛是其次,如何痛也痛不過鬼草取出之前。隻是,她的眼睛……”

“我聽離藥師說過了,摘除老夫人的眼球是迫不得已,她的眼睛沒有辦法保住,你好生寬慰一下老人家。”

邵未行搖著頭:“這個我明白,何況我娘的眼睛其實早就被鬼草刺穿,早已看不見了。現在的問題是,她說……她總能看到一個人影,感覺十分恐懼,所以叫喊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