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繕道：“越是因為出了人命，越是要查個水落石出，還逝者一個清白。就那麽不了了之，素櫻豈不是要永久背著穢亂和背叛的惡名？”
邵未行躲開她迷惑的目光，一付心灰意冷的模樣：“人死萬事休，她什麽都不知道了，再翻那些傷心事還有什麽用？”
天綣神色微微一冷。這時才發現了這個翩翩君子讓人心堵的另一麵。正要再爭辯，邵夫人忽然抬頭看著邵未行，眼中閃著異樣的光：“我明白了。”
幾人皆不解地看向她。
邵夫人站起來走到夫君麵前：“這麽多年沒想明白的事，我突然想明白了。”
不知為什麽，邵未行在她直視過來的目光下忽然有些想逃開。他囁嚅道：“你……你明白什麽了？”
邵夫人一字一句說：“我，原來是為了你用來轉移仇恨的存在。”
邵未行沉下臉：“你胡說什麽？”
邵夫人臉上露出慘笑：“通奸一案，真相早就人盡皆知，你裝什麽糊塗！有人故意事先排差使讓你離家外出，故意找茬打竹生板子，知道素櫻與他親厚必會探望，事先給他下藥讓他神智不清，埋伏好人等著捉奸！這些事是一個人指示，卻不是一個人做完的！打人的、下藥的、捉奸的，那麽多人參與，事後大家早已議論紛紛，你說不知道是誰做的，是聾還是瞎？”
邵未行喝道：“住口！過去的事了還說那麽多做什麽？”
邵夫人厲聲道：“過去了？你撒謊！就算是在所有人心裏都過去了，在你心裏卻從沒有「過去」！你一直在報複，卻沒有報複真正的凶手，全部，全部都報複在我身上……我是有罪。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樣逼著她重洗衣服，打了她耳光，折辱了她，我的罪我認。可是其他的事……設計通奸案的事我沒有參與，一概不知。
你明明知道是誰幹的偏偏視而不見，隻將仇恨轉移到我身上，你決定娶我的那天起就開始報複了，毀掉我的青春和一生幸福，這樣你就下對得起亡靈，上對得起老母，邵未行啊邵未行，你忠孝兩全，母慈子孝，可是我呢？我呢？我犯的錯真的應得這樣的報應嗎？”
邵未行臉色鐵青，手揚了起來：“你給我住口！”作勢要打，卻遲遲打不下去。
天綣在一邊冷冷插言：“邵門主。”
邵未行似得了個台階，借機把手掌收回：“上仙……”
天綣瞥他一眼：“老夫人的眼睛都那樣了，事情還不清楚嗎？夫人剛剛說的這些，又有哪裏不對了？另外幾個金胎草發作的人，都是陷害素櫻的參與者，是也不是？”
邵未行沉重地點了一下頭：“是。”
“你一直知道陷害素櫻的事是老夫人一手謀劃，與夫人無關，是嗎？”素櫻的屍身被黑鴉啄去眼珠慘不忍睹，投鬼草籽的人刻意讓金胎草先奪去老夫的雙目，便是對準這個細節而來。
蜃妖做事的方式真是越來越講究了。
邵未行沉默一陣，低聲道：“是……我一開始就知道。夫人當年……脾氣烈性子直，雖然蠻橫，卻不是陰險之輩，欺人隻欺到臉上，不會背地裏使絆子。母親也是因為了解她，做那件事時有意瞞著她……”
邵夫人聽到這個一世的冤家對頭說出這番話，忽然崩潰，嗚咽一聲坐倒在地流淚不止。
天綣歎口氣，將她扶到石凳子上坐著：“邵門主，你明明知道老夫人是害死素櫻的元凶，卻因為是自己的母親而刻意袒護，逃避真相……你倒是對得住老夫人了，卻是對不住素櫻，也對不住夫人。你這不叫孝心，叫做愚孝。”
天綣毫不留情的話，一句句砸得邵未行的腦袋深深低了下去。其實天綣話還沒有說到底。為什麽素櫻被欺負後不是找他這個情郎訴苦，而是時常去找竹生？不知內情的人免不了懷疑她跟竹生有些什麽。可是隻要對邵未行的為人稍加了解，就能猜想出當時素櫻的困境。
邵未行滿腹愚孝，做事搖擺不定，愛上一個身份卑微的姑娘，又不敢真正與母親頂撞，對於總是欺負素櫻的喬荇也抱著顧慮這個、關照那個的心態，怕是不曾有過當麵怒斥，不曾明明確確地把心愛的女子護在身後。
當年兩個年輕人的一番苦戀，怕是苦的隻有素櫻一個人，努力抗爭的也隻有她自己，懦弱的邵未行隻藏在一個“孝道”的帽子底下畏首畏尾。以至於在邵家素櫻人人欺得，她就是再勇敢也難抵所有人的刀槍，最終落得個一身汙名、自盡野外的結局。
而她傾心的男人，在拚著以死證清白的之後，為了維護他的母親，竟就那樣把一切一揭而過，連個清白都不肯還她。
論起害死素櫻的凶手，他邵未行其實也該占一個名額。可是投金胎草籽的人手下留情，並沒有把他算進去。難道蜃妖利用的真的是素櫻嗎？
天綣思忖道：“夫人是冤枉的——你知道、老夫人知道，可是投金胎草籽的人卻不知道。這個人把夫人一並算進去罪人裏麵去了。如果金胎草借以生長的怨氣源頭是素櫻……”
邵未行兩眼失神：“幾個老仆化作草人時我還沒有想到這件事上，直至看到金胎草恰巧奪去母親雙目時，我就已猜到是她。是素櫻回來複仇了。原也是罪有應得，可是……”他看了一眼邵夫人。
雖然替母親掩飾罪過，但心裏還是恨的。雖然恨，卻什麽也沒做。現在蜃妖替他來做，他心痛母親的同時，或者也有那麽一絲不可告人的快意。可是夫人罪不至死。
邵夫人抬起頭來，他旋即移開目光。邵夫人愣了一下。在這場充滿惡意漫長婚姻裏，她好像第一次捕捉到一絲善意。
天綣卻微微搖頭：“不對，此事又不是冤魂索命。蜃妖種下第一株鬼草，需得借助心懷怨恨之人最後一口半生半死間的氣息。素櫻早就不在人世了啊，這株「草根」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