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離梟看明白了，是霄遠重試圖盜出《鬼草集》。他知道它藏在哪裏，可是一碰之下就會觸動禁咒，負責保管此物的新任宮主霄遠山就會被驚動。按照霄鏡升從前的說話，若是強開，盒內就會啟動火咒將其焚毀。所以，霄遠重不敢強取。

離梟心中更加冰涼——從天虞軍盜走《鬼草集》的奸細是霄遠重無疑了。可是他後來是如何破解火咒的呢？

蜃境下一段場景中，給出了答案。

喧鬧聲響起，正苦苦思索的離梟抬頭，發現情景已幻化作天虞宮的大院子裏。幾名弟子在井邊著急地叫喊：“救人啊！霄年師兄跳井了！”

有會水的“撲嗵”一聲跳進去，沒一會，一個十六七歲的弟子被托進吊桶裏，眾人合力拉了上來。弟子已經嗆暈了過去。大家圍著他又是按又是拍。

離梟驚訝地發現這群弟子每一個人他都認識，更離奇的是，他本人——邵未離，也在其中忙活著。落水的人正是他的霄年師兄，他與師兄感情深厚，此時已急得眼淚飛迸。端詳著另一個自己青澀未褪的麵容，再看看暈迷的少年，記起來了。

彼時是自己拜師天虞宮第四年，正是這次事故之後霄年患上癱瘓之症，再沒有好起來。“霄年師兄跳井”事件一年之後，邵未離遵師命去了生菡山莊，與蜃妖同歸時，天虞宮已化作一片廢墟，自此與諸位同門天人兩隔。

這一段時光跳得夠遠，與上一段越過了近十年。

旁邊響起話音：“都讓開！”弟子們紛紛喚道：“師叔！”仿佛看到了救星。

是霄遠重過來了。霄遠重的麵上已略染風霜之色，顯得斯文又穩重。他將昏迷的霄年的身體扣過來搭在自己膝上，在後背拍了幾把，霄年咳出一口水來，總算是接續上氣息，卻仍渾身無力，軟軟靠著霄遠重站不起來。

旁邊的大家夥均是鬆一口氣，七嘴八舌：“總算是醒過來了！”“好了好了，沒事了！”“年師兄，你剛剛是魔怔了嗎？”

霄遠重聽著奇怪，問道：“是怎麽回事？”

那弟子說：“剛剛我與年師兄在井邊打水，年師兄突然說井裏有個小孩，二話不說就跳進去救了，我攔都攔不住！可是哪有什麽小孩？自己倒差點淹死！年師兄莫不是中邪了？”

霄遠重皺眉斥道：“莫胡說！他必是看錯了。”

離梟這時已記起當年此事的細節。那一陣師父有事外出，師叔在家主持事務。小師弟跳井事件之後，盡管師叔斥責，大家也是暗搓搓議論此事。據與年師兄一起打水的人說，兩人像往常一樣來到井邊，剛想把水桶落進井中，年師兄往井中望了一眼，忽然把水桶往旁邊一扔，驚呼道：“小孩！”

另一人問：“什麽小孩？”

年師兄說：“有個小孩掉井裏了，你看不到嗎？快救人啊！”

另一人慌道：“哪裏啊？什麽都沒有啊？”

年師兄瞪著井水嚷了一聲：“哎呀，再不救就淹死了！”竟然就那麽縱身一躍跳了井。幸好不遠處有別的師兄弟，還有會水的。邵未離也在其中，大家合力將人救上來。不過哪有什麽小孩？大家一致認為不是妖作祟就是鬼作怪。一批批地半夜不睡去井邊抓妖給年師兄報仇，卻是毛也沒抓到，也沒有再看到什麽小孩。鬧了好些日子，大家都接受了師叔說的“看錯了”的說法，才慢慢擱下了事。當時大家都以為年師兄喝碗湯藥睡一覺就好了，卻是誰也沒料到，年師兄自此落下病根變成一個癱子，再也沒能站起來。

現在，這段風波竟然重現在蜃境之中，難道另有隱情？

霄遠重已抱起年師兄走去屋子，邵未離等人紛紛擁著跟上來。霄遠重喝道：“別過來添亂，都練功去！”眾弟子隻能站住腳眼巴巴望著。離梟自是要跟著霄遠重一看究竟。走了幾步，又回頭望了一眼那群關切目送的少年，那時的他自己也在他們其中。多麽美好的時光、多麽好的一群人啊。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霄遠重把年師兄安置在**，幫他換下濕衣，吩咐人給他煎藥，不停地忙前忙後噓寒問暖。離梟在他臉上看到了真心實意的關切。愛是真切的，恨也是真切的。喂到年師兄嘴邊的湯藥是真切的，刺入師祖背心的勾刺也是真切的。離梟不知該以何種心態麵以師叔。幸好他現在隻是想介入也介入不了的局外人。

離梟也站到床邊，手虛虛地撫過年師兄的麵龐，年師兄卻根本看不見他。年師兄死在他懷中的那一幕不可遏止地出現，離梟隻覺得心如刀絞。

霄遠重把藥喂到年師兄嘴邊，年師兄卻不肯張口。霄遠重以為他嫌苦，軟聲哄道：“井水寒涼，得喝藥驅驅寒氣，否則必會病上一陣子。聽話。”

霄年臉上卻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問道：“你怨恨嗎？”

霄遠重皺起眉頭：“這孩子真的撞邪了嗎？”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想試試是不是發熱說胡話了。

卻聽霄年接著說：“為了《鬼草集》你失去一切，天虞宮將其據為己有拒不歸還，你怨恨嗎？”

霄遠重神色古怪地盯著這個弟子，忽然站起來，拔出長劍指著霄年的胸口，低聲斥道：“你不是霄年。何方妖物，還不現出原形！”

少年方才有些陰森的語調忽地轉得溫婉：“師叔，我不是霄年是誰？”那語調神態，又分分明明是霄年的模樣。

霄遠重又困惑了。

少年的笑容卻瞬間詭氣沉沉：“我是霄年，又不是霄年。我不過是借他的身體用一用。”一邊說，把一隻手舉到麵前欣賞著自己手指屈張的動作。囂張地盯向霄遠重：“你若是把這具身體捅穿，死的會是他，我卻不會有事。”

霄遠重狐疑道：“難道……是鬼上身？”旋即又搖了搖頭，“你到底是什麽玩藝？”所謂鬼魂，不過是亡者滯留人間的一縷執念，斷不能有本事侵占修仙弟子的身軀。

少年弟子微微一笑：“我是蜃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