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遠重”臉上卻突然浮現出一個陰狠的笑,死死盯著霄遠山:“師兄,你知道師父是怎麽死的嗎?”
霄遠山臉色煞白,嘴唇顫抖著:“什……什麽……”
“霄遠重”用極低、極森寒的聲線說:“他原本不必死的。是我,用勾蛇的刺刺穿了他的胸膛。”
完了。
離梟的眼前一陣漆黑。他知道蜃妖在此時突然翻出此事,是為了擊垮霄遠重覺醒、反抗傾向的意誌。而這偏偏又是不爭的事實。之前離梟還在慶幸霄遠山永不知道這可怕的真相,可是現在,這一點心願也是奢望。
待他氣血稍緩,眼前恢複清明時,見師父的腹部已戳進一柄短刀。“霄遠重”是趁霄遠山震驚失神的瞬間反殺的。
霄遠山卻不是那麽容易被打倒的人。他反手抽出身中的短刀,帶出一股絢爛血花,手一甩,短刀在空中劈開一道血色直直襲向“霄遠重”。
“霄遠重”倉促躲開,手臂被劃破一道口子。他的身法意外笨拙,然後竟然是轉身就跑——蜃妖奪了霄遠重的軀殼,卻不能把他的身手一並奪去。
“霄遠重”跑到噴池邊,回頭看了一眼提著劍、踏著火步步逼近的霄遠山,歎口氣,低聲道:“你這身體的腦中存了《鬼草集》,我原是舍不得丟掉的。可是看這情形,你這腦袋今日是不保了,我還是走吧……”這話自然是對身內霄遠山的意識說的。
這時離梟聽到“霄遠重”發出驚喜的低語:“你終於想通了……對,事到如今,他絕不可能原諒你,死在這裏又有什麽好處呢……我們的盟友已經占了上風,這裏不會留一個活口……我不怕你反悔,除非你一輩子不喝水……我隨時能附到你身上來……甚好!我打不過他,你卻能打得過!交給你了,你來替我收割霄遠山的人頭吧!”他發出一聲怪笑,低伏的臉上,七竊忽地湧出一團水,“撲嗵”落入池中不見。
離梟看到他的身子在池沿上軟倒了一下,片刻又撐了起來。他摸起正巧落在腳邊的短刀,慢慢站起來,轉身麵向霄遠重,雙目空洞,臉色一片木然。
霄遠重回來了,卻依舊可怖。
離梟看著他手中短刀上滴下的血,記起當年在那片亂葬之地,蜃君說出的那句話:“我大概找到他的腦袋了。”
師父被懸在樹上的頭顱,原來是師叔親手斬下的嗎?
他無法接受,忘記了是身處魘境之中,眼底閃過血色,發瘋一樣衝向霄遠重,黑沉的戾氣似要破胸而出——他要阻止這一切,不管是真是幻、是過去還是未來,他都不允許這種慘烈的事發生。
額頭突然一陣冰冷,似有冰塊當頭拍下,熾目的白光瞬間占領了視野,四周什麽都沒有了,師父、霄遠重、著火的天虞宮都不見了。他似是飄浮在一片純白雪地之上。剛剛發生了什麽?他似是瞬間失憶了。
“離梟!”一聲嚴厲的呼喚傳入耳中。他猛地睜眼,眼前一片腥紅。咽喉仿佛被掐住,窒息感讓他垂死般掙紮不休。有人在他後心猛擊了一掌,一股腥甜衝口而出,滿嘴的鐵鏽味。卻總算能呼吸了,伏在地上瀕死般喘息。
眼前腥紅逐漸褪去,看到鼻尖前的青草,還有眼前一雙纖塵不染的白靴。穿這麽淺色的鞋子還不沾灰的,非高潔如司雲仙君莫屬。離梟慢慢坐起來,他抬眼看看四周,隻見綠木成蔭青草萋萋,山勢的起伏很陌生。他不止是離開了水幕洞,而且是來到遠離春深澗的地方。他用手抹了抹臉,抹了一手血。他剛剛不止是吐血了,鼻孔也流下兩道血線滲。臉一定花得難看死了。
他慶幸現在隻有璟舜站在麵前,卷卷並沒有在此。可不能她看到他這付又髒又醜的樣子。他拿袖子擦著嘴角,不滿地盯著璟舜:“你為何打我?”
璟舜:“……”他原本沒指望這鳥心懷感激。卻以為他醒來至少會問“發生了什麽事”、“我為何來這裏了”或是“你怎麽在這裏”,沒想到這貨一開口就是訛人,好像他口鼻流血是全賴他璟舜打的。
璟舜聽天綣說起過從前的邵未離——她說過很多次,聽得他耳中都起繭子。她的描述中的邵未離謙恭有禮,文質彬彬,可沒說有如今這份又歪又壞的勁兒。也不知是天綣情人眼裏出君子,還是蜃君殘留給他一份邪門脾氣。
璟舜沉默一陣,才找到合適的話來接茬:“我擊你那一掌,是為了順開你堵滯的氣血。若再晚一會,你心髒會爆裂,裏麵藏的那片蜃君殘魄會衝出來。”
離梟聽了,蹙著眉道:“哦。”
璟舜額角火星一炸:“哦什麽哦!你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事嗎?”
離梟坐在地上,抬眼看著他:“是蜃妖的圈套,是嗎?它的目的就是讓蜃魄從我心髒裏躥出來,是麽?”
璟舜不由自主生出一點佩服。壞歸壞,總歸是聰明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離梟低下頭,按著心口:“在魘境裏時就已經知道了。一件事、一件事地展現給我看,我心中戾氣越積越盛,殘魄在這裏蠢蠢欲動,催著我動用它的力量摧毀一切……我雖想到了,可是想的並不分明。我明明有能力脫離魘境,卻又忍不住看下去,被牽著鼻子走……現在清醒過來才能清楚地思考——蜃妖,是想利用舊事激發我的仇恨,讓我再一次……再一次成魔……”
璟舜道:“是。那隻蜃妖,是想讓蜃君歸位!”
這便是蜃妖的陰謀。春申仙人的春深澗,是給他準備好的陷阱,是打算讓蜃君複生的地方。
離梟臉色慘白,後怕得冷汗在背心覆了一層。半晌,他認真地看一眼璟舜:“你說……我現在,是不是自盡一下,就能萬事大吉?”
璟舜忍無可忍地舉起了手,仿佛要給他腦袋上來一下。
離梟警惕地瞪著他:“你再敢打我,我就跟卷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