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卷被嚇了一跳,在水裏驚呼一聲,嘴裏冒出一串氣泡。

這時少年也追了下來,他也注意到異常,衝卷卷做了個手勢,示意她把人撈上去再說。就去拉那人的另一條手臂。

二人將男孩兩邊架住,踩著水試圖將他拉上去,這一提之下,隻覺有千鈞重,反倒被男孩墜著朝水深處繼續落去!

二人均是明白事情不對頭。落水者也就是十一二歲的年紀,身材又瘦小,水中又有浮力,以他們二人之力沒有道理拉不動!卷卷一急之下又動用了妖術,閑著手指在水中一攪,帶起一股從下而上的暗流,終於拖著三人向上浮去,眼看著就要接近布滿月光的水麵。

她正暗鬆一口氣,男孩僵如死屍的手臂也突然動了。

他瘦小的兩手如鐵鉗一般抓住兩個少年的衣襟,身體像是突然加了鉛快,拽著二人猛地向下沉去!

二人大驚,用力掙紮著,少年果斷抬手男孩頸後重重敲去,試圖把他打暈,卻似敲在一塊木頭上,男孩像是沒有知覺。如此下去,人救不成,他們兩個就要被拽進水深處了。

她與少年的目光對上,彼此心領神會,二人同時抬起腳來,抵住對方腳底用力一蹬,借力之下兩人衣服均被撕裂,各留一塊布片在男孩手爪中,卻也都擺脫了糾扯。

因用力過猛,卷卷脫身後整個人在水中連翻了幾個滾兒,手臂忽被抓住,睜眼一看,是那個少年。卻已不見了落水者蹤影,想來是沉下去了。此時她憋的一口氣已到了極限,忙忙捏著師父教的避水訣,捏來捏去卻捏不對,嘴裏冒出一串氣泡,眼前陣陣發黑,眼看要溺昏過去。腰身忽被少年攬過去,與他緊緊相靠,兩人身周出現一個大氣泡狀的小空間。

她頓時能夠呼吸了,大口喘息幾下才緩過來。歪頭一看,隻見少年右手捏了個標標準準的避水訣。氣泡不大,所以二人要貼得很近才能共享這個小小的呼吸空間。哎,真丟狐。若讓師父的鬼天眼窺視到這一幕,必又少不了一頓好打。

兩人又在河中逡巡了一陣,昏暗河底再也不找見男孩蹤影,最終隻能放棄。少年攬緊她的腰身,帶著她浮出水麵。兩人均是體力耗盡,互相攙扶著跌跌絆絆走向岸邊,頗有些患難與共的氣氛。上了岸一左一右倒在河灘的砂石上,攤開四肢各自喘息。

可是待體力恢複了些,少年就一躍而起,一把抽出插在地上的劍,劍尖指向她的鼻頭,當場翻臉不認人:“你是何方妖孽,那個人是不是被你用妖術所害?”

卷卷氣得跳起來:“你是什麽人啊,張口閉口妖孽妖孽的!”

他冷冷道:“我是專門降妖之人。”

於是她大約明白他的身份了。凡間盛行修仙,諸多修仙世家常以降妖除怪為己任,降妖越多,其家族越是臉麵有光。這少年必是哪家的子弟出來做業績的。在有些修仙者眼中,隻要是妖,不分青紅皂白就是個“滅”字。之前她也被修仙的追捕過幾次,所以她這幾年謹慎了許多,平時行走世間分外小心地藏起妖精身份,斷不會像在書院裏時動不動就掉出尾巴。

今夜為了追趕那名“投水者”迫不得已禦起一股妖風,不小心泄露身份,被這個家夥看穿妖身,不依不饒了起來。她早就對這幫作風虛偽的修仙人看不順眼了。明知自己打不過他,索性豁出去嚷嚷:“你降妖好歹也要分個黑白善惡,是妖就一定會害人嗎?你們這幫修仙的自以為替天行道,我看就是沽名釣譽!”

她一邊罵,還分出一點心思默默抱怨師父,怨他沒認真教她打架的本事,這下子可好了,今天怕是在劫難逃,要被這家夥收了。原以為這一番頂撞會招來一記殺招,悄悄摸了塊鵝卵石在手裏準備自衛。

對方卻久久沒反應,劍尖也緩緩落了下去。再抬頭看那少年,發現他在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她背對著月亮站著,他逆著光看不清她的臉,卻能看到那格外蓬亂的發型的剪影。

半晌,他呐呐地出聲了:“你的……頭發……”

之前她的頭發被水浸濕看不出什麽異樣,這時從水裏出來已經有一會了,開始晾得半幹,露出它蓬卷的本相。她惱得火星一炸:“頭發怎麽了?沒見過長卷頭發的妖精啊?”連收妖的都問候她的卷毛,她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卻聽他輕輕地開口:“我認識一個長著卷頭發的狐妖……她的名字叫做……舒卷卷。”

他的臉展露在月光下,她的臉藏在陰影裏,竟然是他先認出了她。都怪她辯識度太高的卷毛。都怪他這幾年身條拔高麵容長開,不仔細看,認不出是當年的清瘦小書生。

“邵未離?你是邵未離嗎?”她驚喜得眼中爍爍華彩,猛地一個狐撲,想撲到他身上來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卻撲了個空。

邵未離閃身躲開,悶聲不響地沿著河岸徑直走了。她驚訝喊道:“你去哪裏啊?喂!”趕忙跳過去拉他。

邵未離一甩袖子將她甩開,頭也不回繼續向前走。

她不明所以,小跑著跟在後麵一疊聲地喊:“邵未離!未離師兄!”

前方傳來冷冷話音:“你跟著我做什麽?走開。”

她一怔,站住了:“你……你不是要找我嗎?為什麽……”

“誰找你了?”黑暗中,他的話音裏仿佛冒著冰碴子。

“我前兩年去書院了,先生說,你離開書院是為了……”

他猛地轉過身來,打斷她的話:“是為了我自己的前程。是我自己不想念書了,想長生不老,想飛升成仙,不是為了找哪個與我無關的妖精!”

“與他無關的妖精”站住腳步,與他之間隔的距離恰巧看不清麵容,心中有點困惑:“我們……不是朋友嗎?”

他冷笑一下:“什麽朋友,不過是一同念了一年的書罷了。”

她的心沉沉落下去,答了一聲:“……哦。”

他又擲過冷硬的一句:“我不收伏你已是念及同窗之誼了。你走吧,別跟著我。”說罷又轉身走去。

她在原地呆呆站了一陣。他既然不喜悅與她重逢,還一付很厭煩的樣子,那她自然不必貼上去了。她曾反思自己離開書院時的涼薄,現在看來,不論是人是妖,其實都一樣涼薄的。

這種冰冰涼的滋味……果然挺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