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梟身後傳來一聲厲喝:“大膽!”

天綣的手按在他激怒中羽毛根根聳立的翅緣,繞到他麵前去,目光掃過二十多名青甲天兵,聲音沉冷:“誰敢在此撒野?”

兵列後麵傳來話聲:“本王來此捉拿禽妖,驚擾上仙了,望上仙莫怪。”

士兵朝兩邊分開,銀甲鱗鱗的人走上前來。

來者竟是顯王項川。天綣冷眼看著他:“原來是殿下大駕光臨。殿下是鴻蒙天界禁衛軍統領,怎麽有空到我凡間家宅來作客?”話裏特意強調“鴻蒙天界禁衛軍”,自是質疑他越界用兵,有違軍律。

顯王的表情與兵刃上泛的霜色一樣咄咄逼人:“因涉及禽妖所犯之案事關重大,帝君命本王親自前來捉拿禽妖歸案,自可通行凡間。”

天綣額角火星一炸:“離梟也是名正言順的仙禽,請殿下不要一口一個禽妖!我土地祠雖小不容汙蔑,說離梟犯案也請以憑據說話。”

顯王冷笑一下:“自然是真憑實據。離梟在即翼澤南境王家中下妖蠱,害得共計四十七人葬身火海,幸存者指認凶手為離藥師,不是離梟是誰!”

即翼澤……剛剛離梟還跟她提起過,他今日確是跑了一趟即翼澤給華家小公子複診。她不由回頭看了一眼離梟,他神情急切地朝她搖了搖頭:“不是我!”

顯王朝天綣道:“得罪了。”手一揮斷然下令:“拿下!”

天綣手中青光乍現祭出薄雲劍,厲聲道:“誰敢動!”

卸任的女將神威猶在,青甲軍頓覺寒意迫麵,不自覺地齊齊退了一步,不是出於恐懼,而是出於敬畏。手下的表現讓顯王英俊的臉都發青了,嘴角繃起狠戾弧線:“妨礙本王捉拿案犯就是抗旨,難道上仙要造反不成?”話中乍現殺機。

天綣一句“反正我不是第一次抗旨了”就要脫口而出,離梟忽然輕輕按下天綣握著劍柄的手:“卷卷,我跟他走就是。”

“可是……”可是她離梟並非一般家寵,他是邵未離啊。戰後帝君拿去她的武官頭銜她一句話也沒爭辯,更主動離開鴻蒙天界跑到凡間來,為的難道不是表達忠心、讓帝君放心?帝君又何苦施威至此?一時間心中沸翻火焰燒到眼裏,看上去倒真的有了一分反心。

“我跟他去配合查案便是,我沒有做過的事自坦坦****,最好查個明白。”

他看著她的眼睛,清濯目光似是一直照到她心裏去,神色間又帶著一絲提醒的意味。她腦際烈火頓時冷靜幾分。從前她的“抗旨”,其實都是算好了在帝君接受的彈性尺度之內,十之八九更是插科打諢。今日之事卻是私護家寵公然拒捕,帝君既然都派兵上門了,自是沒有什麽彈性留給她。她此刻就算以薄雲劍斬退這幫青甲兵,拉著離梟逃走,也無非是把兩人都變成足夠殺頭之罪的通緝犯。

唯有幫他洗清冤屈才能救他。她的指甲掐進手心,蒼白著臉說:“很快我能就查清真相接你回來。”

沉重的鐵鐐套上離梟的脖頸,他腰背依然挺得很直,仿佛脖子上不過是掛了個掛飾,回頭衝她風清雲淡地一笑:“我等你。”

眼睜睜看著離梟被押著消失在通往鴻蒙天的星渦,被腳邊棉棉哭唧唧的聲音扯回神思。方才雙方亮出神器對峙,小狐精被刀鋒煞氣逼得不能靠前,這時才爬過來,哭道:“上仙,崽崽可怎麽辦啊?”

她沉默一下,鐵青著臉道:“你即刻去一趟司雲台求見璟舜仙君,說離梟被投入天牢,請他盡力托人照應一下。”

戰後帝君十分忌憚結黨營私,再加上她在凡間任職,很少往鴻蒙天界走動,此時數落起來竟找不出深交到可以幫忙的朋友。雖然昔日元帥和副將關係決裂,與天綣上仙過不去更是璟舜仙君的日常。可是一時間可以求助的竟然隻有他。她也知道璟舜的境遇比她好不到哪裏去,不過璟舜在戰前就是武將,曾有一支三萬將士的忠誠舊部“神弩軍”,戰後這支軍隊被打散分派各處,天牢守兵裏或有他的舊部能通融吧。

隻是璟舜對離梟更好沒好感,也不知肯不肯幫這個忙。

她等不及聽棉棉帶回璟舜的答複,先匆匆去往即翼澤一看究竟。半路上從雲頭俯望到一隻狂奔的禿屁股兔子,趕緊壓下雲頭喚道:“長耳!”兔精長耳原形是隻雪白兔子,此時屁股已被燎得焦黑沒毛,整隻兔半黑半白。它平時也會馭風飛行,現在卻隻能用腿奔跑,看來已受傷了。

長耳聽到喚聲刹得猛了,連打了幾個滾才停住,定睛看清是天綣,一對紅眼紅上加紅,眼淚滾滾而出,化身成一個光屁股的七八歲男孩子模樣……用來化形褲子的下半身毛發沒了,化出人形隻能光著屁股了。天綣趕緊扯了一條雲給他繞在腰間,問道:“是怎麽回事?”

長耳緊張得牙齒咯咯作響:“稟……稟報上仙,我今天到即翼澤巡邏,恰趕上華家給他們家小公子慶賀十六歲生辰擺酒宴,華家門主元擇承認得我,便留我吃一杯酒……”

這原是犯規矩的事,但長耳好酒,一時沒忍住嘴饞就留下了。華家小公子自病弱得紙糊人兒一般,家人一天天地擔心他過了今天沒明天,終於撐到十六歲,認為又闖過一關。

雖沒有宴請外人,卻把自家人從上到下都召集起來了,寬大宴廳內擺了四條長桌、坐了百餘人。酒過兩巡還不見小公子露麵,長耳便問旁邊坐著的人,答說小公子身體不太好,過一會才能過來。

這時宴上一陣焦香氣傳來,長耳眼亮亮地去看是上了什麽新菜,卻赫然看到一個個擺在格柵爐裏焦黃流油的烤兔子被直接端上各桌。格柵爐底層有專門擱炭的小屜,裏麵鋪了一層發紅木炭,可以令上層烤兔被緩緩炙烤著不涼掉。

眾人皆歡,唯有長耳狠狠打個了哆嗦。他本是兔精,什麽都饞,唯獨不饞同類的肉。趕緊跟鄰座打了個招呼就離席。這時記起離梟今日好像也來這邊,便去看看他還在不在,想跟他一起走。找了一圈沒找到,大概是已經走了。

長耳懊惱錯過了享受騎乘巨鳥馳騁千裏的機會,隻好自己回家。剛走出華家大門口,忽聽身後傳來混亂的哭喊尖叫聲,有熊熊火光冒起。長耳大吃一驚衝回去,隻見宴廳裏已燒得像個巨大火爐,眾人在裏麵掙紮翻滾,慘叫聲連成讓人心悸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