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千刃崖,麒麟輦直奔禦司台。禦司台是鴻蒙天專管辦案審理的部門,離千刃崖隔了一道星河,麒麟車沿著連接兩岸的一道鐵索橋過去,正麵來了一輛正在駛出禦司台的雲輦。護送雲輦的青甲兵認得璟舜的座駕,趕忙將雲輦趕到一邊駐車行禮,請麒麟輦先通行。

璟舜卻沒把道讓開,下車問道:“雲輦上是什麽人?”

青甲兵答道:“是從凡間提來的證人,案件已結,小人正要把人送回去。”

璟舜問:“是哪個案子的證人?”

“即翼澤火鬼案。”

璟舜道:“打開車門我看一下。”

青甲兵為難道:“回仙君的話,這個……不妥。小人奉命護衛證人,不敢擅自讓他中途見人。”

說著說著眼前一暗,又多了一人。抬頭一看,是一身煞氣的天綣上仙。昔日兩名戰將雖脫了戰袍,威懾仍在。青甲兵不免小腿打戰,卻仍硬著頭皮道:“車上是要案證人,小人軍命在身,恕難從命。”

倒真是個堅守原則的小兵。天綣自是懂軍規的人,嘴角勾起陰森微笑:“不要怕,不管是領一百軍杖還是要掉腦袋,本上仙替你領刑。”說著衣角一撩,就要強闖上車。

不遠處忽傳來一聲低喝:“何人在此喧鬧!”

天綣與璟舜循聲望去,從禦司台大門口走出兩人,一個是一身墨藍官袍的禦司台提刑官,位列上仙,仙號碌知。一個是一身銀甲的禁衛軍統領——顯王項川。出聲喝問的是碌知大人。璟舜仙君的麒麟輦十分招眼,這兩人自是早就知到來人是誰了,隻是禦司台實為重地,除了帝君他老人家,一向刻板的碌知上仙誰的麵子也不能給,走到天綣、璟舜麵前時,一張老臉還是黑的。

天綣搶在璟舜開口前上前一步,憑空無視了近在旁側的顯王項川,朝碌知斂衽一禮:“大人,冒犯了,怨我急躁,與護衛小有爭執,大人莫怪。”

碌知回禮,一張老臉仍板得六親不認,看了一眼車廂,道:“車上是重案證人,案犯是上仙家的人,上仙原該避嫌,您這樣強行攔車是為何意?”

天綣道:“我有證據證明此案有冤,凶犯另有其人,而且……”她的目光冷冷掃到車廂上,“我認為凶犯就在這輛車中。”

碌知皺起眉來,嘴側兩道法令紋更深得像刀砍的一樣。他尚未開口,旁邊的項川就發出一聲冷哼:“證據確鑿,案犯已全部招認,此案已結,豈有翻案的道理!”

天綣一開始就沒正眼看這人一眼,怕的是控製不了自己的爆脾氣。此時被懟到臉上來,再也沒有閃避的道理,冷聲道:“若是冤案,為何不可翻?我已聲明我有證據,顯王卻問都不問隻強調結案,是害怕看到新證據嗎?”

顯王雖然從戎,血統卻是上古神族之後,身上天生帶的那股淩於人上的貴氣,是鴻蒙天一眾“純血神族”的典型氣質。千年來鴻蒙天重文輕武,淩霄殿的神族之後多為文臣,練兵打仗的武將多是天綣這種修仙之人。

直到蜃地之戰爆發,帝君意識到軍事對鴻蒙蒼朔的重要性,也意識到兵權竟都在由凡間修至仙班的這類家夥手裏——比如說璟舜天綣之流。

自古帝王之心多思慮製衡權術,戰後就有意培植幾名神族武將,顯王算是其中相當出色的一位。天生的高貴再加上赫赫將威,顯王想不傲慢都難。

麵對天綣的言語挑釁,毫不客氣地針鋒以對,字字擲地有聲:“法度不明則亂。辦案豈是兒戲?倘若今日判了,明日翻了,禦司台顏麵何在,威信何在?”

顯王氣勢如此之強,若換成一般人早就被鎮蔫。可是天綣是誰?那可是有名的抗旨小能手,豈會被他嚇住?天綣冷笑一聲,上前一步,幾乎逼迫到顯王跟前去,戰鬥力十足的模樣猶如鬥雞,渾似來時車上那個氣息奄奄坐都坐不直的是另一個人:“顯王殿下的意思是,禦司台不怕手底下出錯案冤魂,倒怕丟了顏麵,嗬嗬,真是麵子大過天。照我看,那才是真正的不……”

“天綣,適可而止。”璟舜總算是出了聲。

“不要臉”三個字硬生生被堵了回去,天綣憋得臉都青了。但顯然在場的人都會意到了,臉色都好不到哪裏去。

隻聽碌知用他那如鏽鐵摩擦般的嗓音開了腔:“上仙言之有理。”

諸人嘴角不由都抽了一抽,乍聽以為他在說“不要臉”有道理。碌知接著道:“若真的案情有冤,那就該翻。”

顯王蹙起眉:“大人!”

碌知朝他一躬身:“禦司台若真有失職不察之處,事後該領罪自當領罪,沒什麽可說的。上仙既然說有證據,下官沒有不看的道理。若是顧著顏麵、畏懼責任而視而不見,那才是是真的法度不明。”

天綣恨不能上前親熱地拍他膀子一下,以她的直性子,真是太喜歡碌知這種不卑不亢、不討好權貴的官員了。

碌知對天綣道:“此案嫌犯是上仙家的人,上仙多少也與本案有關聯,本該請上仙到場對證,隻因上仙傷重,遂沒有叨擾上仙。”

天綣聽了心中也有些明白——身體原因隻是借口而已。與蜃妖牽涉乃是重罪,審案時沒有讓她參與,自是有來自上層的指示。帝君是想給她留麵子。

碌知:“既然上仙親臨過問,下官便將判定嫌犯勾結的理由給上仙列舉一遍。

其一,華家幸存者、小公子華康說離梟當天給他一壇紅葉紅根的藥草泡的酒,他還沒有喝,被其兄華晝拿去宴上,隨後就出事,懷疑其中下了妖蠱,這也是最初拘審離梟的原因;

其二,離梟被拘後,主動說出妖蠱之名叫做‘熾子髓’,還說喝過熾子髓飲入人的腹中,在被蜃妖催動之前,隻要飲下薄荷水就可解。他這樣說可能是想將功贖罪,卻增大了嫌疑。

我等昔年都見過蜃妖之禍,經他這麽一說,再聯想華家人變成不死不生的火鬼,自然意識到所謂熾子髓乃是一種冥河鬼草,能利用鬼草下咒的,隻有蜃妖。除了蜃妖本身,誰能這麽了解一種從未現世過的鬼草?

恰巧不久前羅衣鎮還有個與蜃妖有關的耳報蒲案,也說明原以為絕跡的蜃妖現世,便將此案定性為蜃妖案,離梟極大程度上有被蜃妖附體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