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轉頭,見那鳥居然醒了。天綣忙噓寒問暖,他淺淺一笑:“仙醫醫術超凡脫俗,已經好了。”
天綣默了一默。周老仙醫醫術再如何登峰造極,也不至於這就好了。
卻聽周老仙醫實實誠誠道:“謬讚了,不疼是因為麻藥勁還沒過。”
天綣:“……”
周老仙醫問:“你要方子做什麽?”
天綣卻頓時明白這個家夥的用意,自是仗著那“天生”醫術,要審一審周老仙醫的方子:“現在你精神不濟,回去再看。”
卻聽這貨說:“我想看看仙醫給你開的方子是否有不妥之處。”
周老仙醫被冒犯了,頓時胡子氣炸,抄起方子就湊到床前:“黃口鳥崽好大口氣,來來來,讓你開開眼界。”
離梟手臂抬不起來,周老仙醫便不辭勞苦親手舉著給他看。他倒毫不客氣:“第四味藥份量不妥。”
“嗬嗬,老身從醫一百八十年,你倒是第一個敢跟我說「不妥」二字的,你倒說說看,為何不妥!”
一老一少兩個杠精竟辯了起來,眼看著離梟說得口幹舌燥氣息奄奄要昏過去,天綣連忙勸開老仙醫,請醫館侍童幫忙把離梟抬去麒麟輦。周仙醫在後麵兀自吹胡子瞪眼,車都滑行開了,車廂裏的離梟還在上氣不接下氣地喋喋不休。
一隻手掩到他嘴上去:“我求你歇口氣吧,趕緊閉上眼睛睡一覺。”
他正氣短,她自不敢用力捂他,手掌隻是虛虛覆著,他照樣能說話:“卷卷用的藥不能有絲毫馬虎。”一說話嘴唇翕動著軟軟癢癢碰到她手心,她把手一縮。
他不樂意了:“手拿回來。”
天綣:“???”捂個嘴都要上癮嗎?為了讓他趕緊消停下來,她把手擱在他臉旁攏在他耳邊。他全身上下能動的也隻有脖子了,偏臉在她手心裏蹭了幾蹭,這才心滿意足沉沉地闔上睫睡去。
天綣輕輕舒口氣。暗道這家夥自從幼崽之身長大了些,撒嬌粘人的性情似乎收斂點了,這下子可好,一朝打回原形,仗著傷病撒起嬌來變本加厲。
與麒麟輦背道而馳的另一個方向,璟舜帶著裴雲槳回到司雲台,揮手遣散迎上來的幾名弟子,背對著裴雲槳負手而立。
身後輕響,裴雲槳跪下了,伏地叩首:“弟子擅作主張,師尊如何降罪弟子也絕無怨言。”
璟舜緩緩回頭,眼中若有墨色刀光,目光落在裴雲槳臉上幾乎要將他麵頰劃出血來。
“降罪?”璟舜緩緩吐出兩個字,“哪用得著我降罪予你!裴雲槳,知道你犯的是什麽罪嗎?”
裴雲槳低順著眉眼,神色平靜如舊:“徒兒知道。”
“你知道?!”璟舜逼近一步,嗓音壓得低低的,“你偽造證據欺瞞禦司台,犯的是死罪。我庫房裏曾有一片帝君看過的蜃妖殘魄是不假,可是,你明明知道因我厭惡蜃妖,早就下令將那片殘魄燒毀了,燒掉它的就是你本人。堂堂禦司台公堂之上,你哪來的膽子,竟敢用拙劣幻術製造的一段影像假稱蜃妖殘魄,用來給死囚脫罪,還拉上我做你同謀,替你圓謊!”
裴雲槳猛地抬起頭來:“日後如果事情敗露,徒兒一定獨自承擔罪責,絕不牽連師尊!”
一向冷靜得如掛層霜的璟舜壓不住勃然怒意:“我怕的是被你牽連嗎?!是因為審案該當以真憑實據說話,不該弄虛作假!”
裴雲槳跪得本本份份,神態越平穩就顯得越倔強:“弟子在臬塗淵藏書閣的屋頂上的確切看到了新補的那個洞,丟的書也的確是離梟拿回半月宮的,再加上守閣人看到可疑黑影的時辰與即翼澤案發時間重合,離梟當時就是在臬塗淵竊書,隻不過一時沒辦法拿到鐵證,徒兒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璟舜負著手微微彎腰盯著他:“如果,那原是離梟刻意製造的假象呢?”
裴雲槳一愣,飛快地道:“不可能。”
璟舜一字一句狠狠道:“沒有鐵證,就有可能!當時公堂之上碌知大人已經知道人證是太歲偽裝,給離梟定的罪名已經動搖,即使找不到離梟的不在場證據,也會撤回死刑決定再審、尋求更有力證據。
以碌知的作事風格,事情到了這一步必會查個水落石出,斷不會將可能誤判的離梟一殺了之。這原是查清離梟是否真的是蜃妖的機會,根本沒必要製造偽證。裴雲槳,你為何那麽急著幫離梟脫罪?”璟舜眼睛微微眯起,審視著他這個看起來柔順,卻時不時微妙杵逆他的弟子。
裴雲槳呆呆聽著,臉色雪白。過了一會才出聲道:“弟子……是弟子救人心切,行事莽撞了。”
“哦?”璟舜直起腰來冷冷盯著他,“那你為何那麽急切?”
裴雲槳微低下頭,臉上泛起紅暈:“因為……因為看到上仙那麽著急,身上還有傷病,我,我怕事情拖久了她憂慮過重病得厲害了,所以……”結結巴巴話也說不完整了。
璟舜不為所動,冷眼看著他,周遭空氣更涼得像結了冰淩。裴雲槳忽地想到什麽似的,語句一下子通暢了:“而且,上仙於我裴家有大恩。”
這話倒出乎璟舜的意料之外,挑眉問:“她與你家有什麽恩?”
“上仙救過我妹妹。”裴雲槳將生菡山莊的舊事簡略說了一遍。
這段往事,璟舜以前倒是聽天綣說過。可是裴雲槳話裏話外的感激不盡都是給予當年的狐妖舒卷卷的,對那個當時與舒卷卷在一起共同救下小雲舟的邵未離隻是略略提及。顯然,裴雲槳並不知道離梟就是邵未離的化身。
璟舜暗歎一聲,也感慨冥冥之中因果報應,卻未點破離梟這層身份。
隻見裴雲槳眼若含水,神情有些恍惚道:“我雖嫉妒離梟能伴隨上仙左右,可是見上仙難過,就一時昏頭……”
忽覺頭頂如有冰渣子砸下,抬頭看到師尊冷冷的睨視,趕緊收住這些多餘話頭。憋了一陣,臉漸漸憋紅,忽地又冒出一句:“師尊不也是顧慮上仙身體,所以才沒當場揭穿我嗎?”
璟舜頓時臉色發青,袖子一揮將他抽翻在地,怒道:“胡說什麽!我是為了你這個不肖之徒!我若揭穿你,你現在已經下了大獄了!”
裴雲槳慌得趕緊匍匐在地:“是……是弟子妄度揣測,信口胡言……多……多謝師尊維護……”
璟舜怒道:“你去領……”
裴雲槳抬頭看著他,哽咽道:“師尊待徒兒恩重如山,求您原諒孽徒這一次。”
璟舜忽然記起這個徒弟自從跟了他,修煉十分勤奮,對他這個師父也忠心耿耿、孝敬體恤,將要脫口而出的“去領五十鐵鞭”硬生生卡了回去。若抽上五十鐵鞭,他怕是小命也要丟大半條。心中恨鐵不成鋼,改口道:“去領十鐵鞭,關一月禁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