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瞿白家的客廳中,瞿白特意移開了茶幾,好讓自己胡夜以及自家兩個小崽子都能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沐浴著陽台處射進來的陽光。
夏日傍晚的餘暉,沒有了晌午的那種熾烈和烤人的感覺,反而帶上了一點熏得人微醉的餘韻,很是迷人。
兩個孩子兀自坐在沙發前,手裏擺弄著最新拿到手的益智玩具,雖然瞿白很懷疑,再多再高科技的益智玩具,對這兩個小家夥來說,都隻有兩個用途,磨牙和摔打。
他則坐在毯子的邊緣處,拿著一張打印的紙張,對著一堆泥炭末,蛭石,和土堆喃喃自語比例和調配。
胡夜正坐在兩個孩子的旁邊,側身依靠著沙發的坐墊,他發現這個男人很愛這麽做,盤腿坐在他家的地毯上,然後單手屈肘抵在沙發坐墊上,手指支著自己的下顎。全身一股慵懶和……**的味道。
自一周前他們二人相攜出門歸來後,他臉上就再也沒有猛過黑布,瞿白隨口問過,對方隻說眼睛好轉可以不用蒙著黑布,瞿白猜測是不是要先適應一下什麽的,然後好做手術。
近一周的相處,也讓瞿白發現這男人另一大瑕疵——皮厚。這個男人自得知瞿白辭職在家後,基本維持了每日一早到他家門前報到,然後不管瞿白明示暗示,他都將在瞿白身前纏上一整天。
說纏也不對,這個男人並沒有纏著瞿白做什麽事,或者纏著他不讓做什麽事,實際上,是他隻要能跟在瞿白身邊就可以,不幹涉,也不摻和瞿白的事情,隻是不管瞿白做什麽,去哪裏,他都要呆在瞿白身邊五米處。
瞿白從一開始的滿身不對勁,到現在的漠視,前後做了各種鬥爭。
開始,瞿白隻是試圖和對方講理。
“我隻是出門買個菜,我又不是出門玩失蹤,你就在家呆著,嗯?”瞿白覺得自己說得很有氣勢。
“……你上次就是一連半個月都避開了我,而且,你都還沒出門,躲在自己家裏就行了。”胡夜臉上帶著一點可見的落寞。
“……”所以,你現階段進入緊迫盯人階段了是嗎?瞿白無語望天。
“雖然我現在不用上班,你也因為身體原因在家休養,但是我們兩個大閑人也沒有必要什麽事都在一起做,對吧?”瞿白覺得自己說得很具有說服力。
“家中隻有我一個人,之前的半個月,我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因為沒有說話的對象。”胡夜表情微妙地回他。
“……”這是再妄圖勾起他的愧疚心嗎?哈,他現在什麽都不缺,唯獨缺愧疚和良善,瞿白惡毒地想。
“雖然我現在不用上班,你也在家休養,但我們畢竟不是連體嬰,就算是情人,我們都需要各自的私人空間,不是嗎?”瞿白覺得自己說得特別在理。
“你是說……我們現在是情人了?”胡夜滿臉驚喜。
“……”這是他表述的重點嗎?瞿白已經再找不到言辭和理由來拒絕這個皮厚的男人了。
於是最近一周以來,最長出現在瞿白家中的畫麵就是,他一早起床之後就自覺開了自家大門,他去廚房做早飯,這個男人光明正大地走進來,在他家沙發前的地毯上和兩個小崽子坐著。
送走了兩個小崽子,瞿白轉道去菜市場——自從他辭職時間變得多了以後,日常飲食的食材基本來自小區旁的早市。胡夜單手揪著瞿白的衣擺閉著眼在後麵跟著。
回家後,瞿白彎腰裏裏外外打掃房間,胡夜在地毯前盤腿坐著發呆。
做中飯時,瞿白在廚房裏弄得乒乒乓乓響,胡夜端著飯前水果在沙發前坐著啃。
下午瞿白埋身進書房鼓搗著給花盆底畫上新的法陣時,沙發的茶幾前會有瞿白事先泡好的一大壺涼茶,而胡夜懶懶地依在沙發前小睡。
……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男人一直如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安全無害,沒有攻擊性,也沒有侵略性,瞿白才下意識地放鬆了一切神經,並不覺得這男人在他周圍會幹擾到他,一日兩日三日……逐漸的,漠視……或者該說完全習慣了這樣一種共存狀態。
隻除了……忍不住要懷疑,這男人其實愛上的是他家的地毯吧?看上他什麽的,其實都是他的錯覺吧?
不然為什麽……為什麽除了偶爾出門拉拉小手就……滿足了?
好吧,瞿白知道他有點克製不住自己的思想,讓它跑偏了,但是,從人的本性的角度來說,這也很正常不是嗎?兩個正處在荷爾蒙控製下的人,互相有感覺,然後摸摸親親,期望能做一些更一步的肢體接觸才更符合常理吧?
可是這個男人除了在必須縈繞在自己身邊這一點異常堅持,表現的像一個正常的墜入荷爾蒙控製的男人,以及偶爾為能得到自己的注意力和主動的親近耍一點狐狸般狡詐的小手段外,其餘的表現甚至沒有他這個感情上的生手上道。
等等!生手!瞿白腦中霍然滑過一個念頭,他知道自己是生手,尤其是與一個男人交流感情方麵,但是這個男人的種種表現,似乎比他還要生疏,簡直就像一個單了幾千年的老男人一樣。
他所能想到的類似情趣、親昵行為或親密舉動,似乎都停留在能騙到他主動親近,並拉拉他的手,抱抱他的腰就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樣,滿心歡喜和充實了。
瞿白停下手裏的動作,為自己的這個想法發笑,而笑過後,又忍不住去打量那個慵懶倚靠在沙發邊上的男人,修長的身軀,充滿魅力的五官,以及現在這種懶散的氣度,幾乎讓瞿白的腸子打結。
而這樣一個男人,其實是一個比他更生澀,更不會表達情感,並且,行為舉止間似乎遵循著一些“發乎情,止乎禮”的古板準則。
“你在看什麽?”胡夜忽然挑起一邊嘴角對著瞿白問道。
被當場抓包,瞿白麵上尷尬一閃而過,也隻有這種時刻,瞿白才會一邊在心裏詛咒對方靈敏的感覺,一邊慶幸對方是看不到他具體表情的。
“沒……沒什麽……”
“爸爸在看蘇蘇。”瞿白話還沒有說完,一旁的瞿語就高舉著小手,像是為自己的父親和胡夜解決了一個重大問題一樣,帶著些許得意地等著兩人給予誇讚。
“看蘇蘇、看蘇蘇……”瞿言則完全不知所謂地開口重複瞿語的話,隻為了能加入自己的父親和兄弟間的話題裏。
瞿白:“……”
一陣清朗的笑聲從胡夜的胸腔裏流出,他準確地找到了瞿語的方位,插著他的腋下將他抱到了自己身上,用手掌撫了撫他的小臉蛋,“好孩子!”
一旁的瞿言看了,立刻不依不饒地拱著自己的小屁股爬到胡夜腿上,含著手指看胡夜,胡夜立刻一視同仁地單手抱起瞿言蹭了蹭臉蛋。
“你要種東西?”笑鬧夠了後,胡夜才放過了尷尬地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的瞿白,一把就轉開了話題,“我聞到了泥土的味道,是要種我們前段時間淘換到的那些種子?”
瞿白鬆了口氣,談到他手上正在做的事情後,他臉上尷尬的潮紅一點點散去,然後半真半假地笑道:“嗯,種點有用的東西,用不完的,就拿出去換錢養家。”
“是上次找的,給兩個孩子做藥浴祛疤的那幾位難得藥?當時藥店裏不是也有售嗎?”胡夜順口接話。
“但是那個店員不也說了,兩個小家夥身上的傷,用那些藥材,不堅持泡個五六年是根本去不掉的,我想在孩子懂事前就抹掉那些東西。”瞿白一邊說,一邊將根據比例調製好的營養土一點點填充到花盆裏。
“……所以你要了品質好的種子回來種,不說那個店員提醒的,這些種子的存活率十分之低,就算你最後種出來了,等這些草藥長到能用的時候也耗去了很長時間,藥效也不見得就一定比店裏買的強很多。”胡夜實話實說地指出瞿白的誤區。
如果沒有花盆底下的陣法,瞿白會比他更擔心這個問題,但現在的問題卻是,他知道自己不需要耗費那麽多時間,並一定能得到比藥店裏好的不止兩倍的草藥——自瞿白在書房裏一個個調動自己體內的靈氣畫好了花盆底的陣法後,瞿白很敏銳地感知到這個新陣法的魅力。
與他之前那些以凡人之軀畫下的,根本不能同日而語,他相信隨著自己修煉的進階,他繪下的陣法會越來越順暢,也越來越能發揮陣法強悍的內動力。
但這些……他要怎麽對胡夜說呢?
這才膩歪……不他們之間目前的關係連膩歪都稱不上,隻能說,互相嚐試著相處了才沒幾天,就遇到了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問題——欺騙與信任。
“我不知道能怎麽跟你說,我隻能說,我有信心做到。”沉吟良久,瞿白既不願選擇欺騙,也無法在此刻就全然說服自己信任,最後隻能選擇半隱瞞半坦陳。
瞿白的這句話在大部分人耳中,聽起來大概都會更像一句敷衍,而不是透著些許坦陳的隱瞞,但胡夜卻像毫無所知一樣,似乎瞿白的這句話,比任何其他回答都要令他滿意一樣,他勾著嘴角對著瞿白淺淺笑了起來。
瞿白隻掃了一眼,就猛地挪回了眼繼續手上的工作了——就像他說的,這個男人所有的精力也就隻停留在刷著小手段去勾引瞿白主動親近他一番,如同此刻的這個笑。
胡夜笑了一會,看瞿白不為所動的樣子,便有了些無趣,他拍了拍撲在自己小腹前四肢懸空幻想自己在遊泳或飛翔的瞿言,挪開了他的小身體,伸手探進褲子的口袋裏,掏出了幾粒形狀各異的種子。
“那這個你也能種嗎?”胡夜將種子遞給瞿白。
瞿白接過來,用手撥了撥,十多粒種子,有大有小,小的幾乎比芝麻粒還小,都快看不到影子了,大的大概有一顆核桃那麽大,還有一些帶著毛的,沒有一棵重複的。
“這些是什麽?”瞿白好奇。
“我家鄉的一點東西,隻剩這最後的一點種子了,自從……我父母離開後,我就再也沒種活過,這幾顆我擔心自己還是種不活,就一直沒有種下了,就那麽保留著。”胡夜話語中提到自己父母時,產生了一瞬間不自然地停頓,使得瞿白自然地響起胡止牧曾經的介紹,他們三兄弟似乎父母早逝,是由他這個大哥帶大的他們。
“這種子……太珍貴了,萬一我種不活……”雖然瞿白覺得自己聚靈陣在手,除非它是仙物,不然這世間的東西應該沒有什麽種不活的。
但胡夜不同,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些,他拿出這最後的種子給他,所持有的心態幾乎讓瞿白心頭打顫,自己的不夠誠實卻能換來對方這種不遮掩的信任,讓瞿白的心一下無所適從起來。
“沒事,我知道你能種活。”胡夜笑著說道,“真種不活也好,省得我一直掛念。”
瞿白低頭盯著掌心裏的種子走了神,良久,他握起了手心,盡量表現得平淡而不刻意地扔給對方一句:“那我就隨便種了,種活了,找你來看。”
說完,也不等對方回應,徑自找了已經充好土,畫得最為飽滿靈沛的一個花盆,撥下了第一顆種子。
28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