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雖然平日裏對我算不得親厚,然則還算是個守信的神仙,前日裏他既心情愉悅地應承了我會來花界,今日想來必定會來。鳳凰的神力我素來十分看好,門上這三條符對他來說應和揭副對聯子無甚分別。

是以,我早早起了床,洗漱過後,便盼著鳳凰來揭那符咒,將我放出去。我踏著葡萄架子,攀上牆頭望了三回門後,總算盼來天邊一朵祥雲,兩朵祥雲,三朵祥雲……數到第二十四朵,我縮了縮脖子,準備從哪裏上來再從哪裏下去。那哪裏是什麽祥雲,分明是二十四芳主娉娉嫋嫋踏花前來。

我正準備原路返回,眼角卻掃過一陣粼粼七彩霞光,絢爛非常,定睛一看,正是鳳凰那廝不曉得哪裏憑空冒出從天而降落在了我的院門前,他今日著了件緋色寬袖袍,晃金鳳紋鑲邊,衣擺迤地,這般紮眼地往我門前一戳,整個水鏡都被照得亮堂了幾分。

然則,二十四位芳主被他這金光一晃,麵色卻暗沉了許多,紛紛掐了足下花駕,落在鳳凰麵前。鳳凰施施然一抱手,“小神旭鳳見過諸位芳主。”

長芳主用眼尾掃了掃他,“火神千裏迢迢一番兩番擅闖我花界禁地不知是個什麽說法?”

“小神此番登門自是為了錦覓仙子。”鳳凰眉梢攜了絲笑,頗有些直言不諱的意思,“旭鳳答應錦覓今日前來,言出必行,況是小神心儀之人,便是刀山火海也須赴得,還請諸位芳主通融則各。”

心儀之人?若按照狐狸仙的說法卻是怎麽說來著?唔,對了,狐狸仙必定要說:“心儀二字老夫以為很是銷魂曼妙哪。”如此說來,鳳凰竟盤算過與我煉那合和雙修之術?

我托著下巴思忖了一下,嗯,其實也不是不可以。隻要可以增長靈力。

“荒唐!”丁香小芳主咬牙切齒截過話頭,氣得渾身發顫,“真真作孽!天地之大,女子又豈止千千萬,你天家作甚總是不放過我花界?!況且錦覓,火神就莫要肖想了!”

“況且錦覓?”鳳凰挑了挑眉,唇角攜一絲玩味琢磨,“小神隻知錦覓是個修了幾千年的果子精,聽丁香芳主如此說法,倒要討教討教錦覓卻是如何個‘況且’法?”

小芳主言語一頓,有些噎凝懊惱之態。

長芳主抬眼淡淡將趴在牆頭上的我瞥了瞥,“天下故事,並非樣樣

緣由都是火神可追究的。今日小仙誠心奉勸二殿下一句,莫要為錦覓皮相所惑,到頭來黃粱夢破心碎神傷終是汝。”

鳳凰一抬手,搖了搖頭,道:“小神又豈是那以貌取人的膚淺之輩。旭鳳心儀錦覓,自是歡喜她泉水樣的性子,誠然與她的樣貌無半分關聯。”

丁香小芳主一聲嗤笑,“天家之人皆薄幸,你可知幾萬年前一個神仙與你說過同樣的話?結果又是如何?所謂‘一往情深’夢醒不過是個彌天大謊。”

鳳凰斂了斂眉,“小神不知兩界因著什麽舊事結下這萬千年的宿怨,隻是不論怎樣的過往,皆是前塵往事,若世世代代影響下去未免不智,望請二十四位芳主將這因由告知小神一二,許是誤會也未可知。”

“火神有這般工夫闖我花界,不若去問問那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玉蘭芳主冷言插將進來。

長芳主抬手阻止了玉蘭芳主,“我等話盡於此,隻一句,天下女子皆可,隻錦覓萬萬不可!”

“隻錦覓萬萬不可?”鳳凰聞言低頭片刻沉思,刹那間麵色驟然驚變,頗有些風起雲湧、幡然夢碎的態勢,“天帝……先花神……錦覓莫不是……”

“多說無益,老胡,送客!”長芳主拂袖轉身。

蹲在院門拐角處聽了半晌壁角的老胡被長芳主點名捉了個正著,摸了頭嘿嘿幹笑著將滾滾圓的身子挪出來,轉頭一臉肅穆地對鳳凰一伸手,“火神殿下請——!”

“哎!”我巴著牆頭聽他們猜啞謎對暗號般你一言我一語將我懵得一頭霧水,這下怎的說走就走?我這廂還被關著呢。是以,趕忙出聲喚鳳凰,豈知他壓根聽不著一般失魂落魄地轉過身子。我方才注意到長芳主在我門外施了障眼法,除卻施術人,其餘半個瞧不著我。

長芳主大概聽著我叫喚,飛來一個眼刀,啪嚓拍得我住了口乖乖閉上嘴。

我見過驕傲的鳳凰、冷清的鳳凰、風流的鳳凰、別扭的鳳凰,似現下這般三魂六魄丟了一半的鳳凰,卻是第一次見,不免好奇多望了兩眼,但見他步履幾分淩亂緩緩向水鏡外走去,連雲彩也不曉得駕,直至走出水鏡終是沒再回頭。

至此,我算是參悟通透了件事。其實靈力高不高並不緊要,若是嘴皮子利落,照樣可以打敗敵人。長芳主此番對陣鳳凰便是個好

例子,我對她老人家的崇拜不免又加了兩分。

隻是鳳凰被長芳主說暈了,我卻找哪個來解我門上三道符?過去我尚且可以在水鏡裏活絡活絡筋骨,現如今卻隻能在我這小宅子裏橫踱百步縱踱百步,鬱結得很。

又過上兩日,長芳主照例來水鏡將我巡視一番,待她走後,我看了看桌上的更漏,才不過亥時,百無聊賴間便撚了片葡萄葉兒招來一群螢火蟲,挨個將它們拔去翅膀玩著解悶。

正拔得歡實,就見天際一道長尾巴光熒熒然劃過,想來不知今日哪位星君下界耍玩,聽聞凡人有個習俗,但凡見著隕星,若趁著這亮光尚未墜地前許個願,必然靈驗。我雖然以為凡人沒甚見識,但這習俗著實有些意趣,便亦對著那掃帚星在心底默念了個想願,祈得早早得個自由身。

我默默將眼光隨著那流星走了一回,怎麽看這路線都似乎不大對,不過片刻,院中一片熒光大起,呔,果真不出我所料砸在了我院子裏。可莫要將我種的芭蕉給砸壞了。

我噌噌跑去後院,一片灼灼仙光消散後,卻哪裏有什麽騎掃帚的小星君,月光如水下,小魚仙倌牽了隻梅花魘獸,靜靜立在院中對我盈盈一笑,青瓷繡紋雅致地匍匐在他周身白絹衣袍上,隨著夜風起起伏伏。

“小神未下拜帖,唐突前來,還請錦覓仙子莫要怪罪。”小魚仙倌誠然是個禮數頗周全的神仙。

“哪裏哪裏,這兩日閑散得慌,小魚仙倌正巧可來與我解解悶,錦覓歡喜得緊。”我趕忙客氣了兩句。

小魚仙倌看了看我的手,唇邊泛起一片笑紋,我順著他的視線,見自己手上尚且捏了隻小螢蟲的翅膀,那小蟲兒被掐著雙翼,正扭發扭發動得歡實,我趕忙丟了它,搓搓手幹笑得兩聲。

小魚仙倌收回眼光,淡淡掩了笑,“錦覓仙子想來果然是有些悶壞了,小神不知可有榮幸請得錦覓仙子出這水鏡散散心?”小魚仙倌誠然是個善解人意的好神仙。

我做了副勉為其難的樣子道:“也好。”

我跨上魘獸的背,小魚仙倌牽了繩,輕輕巧巧攜著我們飛出長芳主設的結界,眼前一片豁然開朗意。我益發覺著這小魚仙倌誠然還是個仙術不錯的好神仙。

可見得凡人有時也有些凡人的見識,這對星許願之說果然靈驗得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