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花子架著他那身製服背抄著手走了過來。

“黃副隊,有事?”馮花子又問了一句。

“隊,隊,隊長,這個人學我講話!”那黃結巴向馮花子在告狀。

溫文認認出馮花子後,故意把身子背過去。

聽那腳步聲漸漸近了。

“是誰在學我兄弟講話?”馮花子在問。

“隊,隊長,我看他,他像個記,記者!”

溫文聽後就轉過了身子。

“哎呀!是大兄弟呀!你咋回來了,弟妹呢?”馮花子露著幾顆黃牙笑著說道。

“隊長,你,你們認識!”黃結巴問。

“這可是個大才子,好像在什麽,什麽報社上班!”馮花子說完,笑眯著眼看著溫文,想要得到肯定。

溫文笑了一下,說道:“在伊城報社!”

“記者,肯定,定是記者了!”黃結巴有點害怕的說。

馮花子瞪了一眼黃結巴,然後罵了句:“你閉嘴,那伊城離這幾千裏呢!”

然後那黃結巴就沒剛才那麽緊張了,臉上掛起了一點自豪的感覺。

“大兄弟,你這也沒走多長時間,怎麽回來有事,弟妹沒一起回來麽?”馮花子又問道。

“嗯!就我自己回來的,確實是有些事要解決!”溫文一臉嚴肅的說道。

然後那馮花子故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臂章,溫文一看上麵那臂章上麵被他別了一塊布子,上麵寫著“保安隊長”,然後又看了下黃結巴的袖子,上麵同樣別著一塊布子,寫著“保安副隊長”。

“這馮花子,這是故意在我麵前顯擺呢!”溫文想著,“索性恭維他幾句也不礙事。”

就說:“吆喝,花子哥厲害呀!都當隊長了,管幾個人呀?”

“十好幾個呢!這廠子平時是我說了算。”馮花子笑著說道。

“哦!那厲害著呢。”溫文附和了一句。

剛說完,廠門口那邊就有人吆喝:“馮花子,你媽的不過來管管,亂成一鍋粥了!”

溫文向門口望去,隻見門口站著一個人,說實話更像是一坨肥肉在那堆著。那肥肉把兩個臉蛋墜著,眼睛都被藏起來了隻留了一道縫。

“哦,大兄弟對不住,對不住,劉管在叫我呢!”馮花子陪著笑說道。

“劉管,我這就來了!”然後馮花子就屁顛屁顛的跑了過去。

溫文看著那團肥肉,就問旁邊的黃結巴:“那個人是誰了?”

“劉大腦袋。”黃結巴脫口而出,見溫文在不解的看他,就改了口:“是這裏的管事,平時都叫他劉管。”

然後溫文看見馮花子站在門口衝這邊揮手,那黃結巴陪了個笑臉然後說:“喊我呢!”就走了。

溫文繼續往前走,順便從門口往院裏看了一下,隻見此刻院裏有一台挖掘機正在作業。溫文又看了一眼那排鋼板房,然後搖了搖頭。這確實和他心目中的鐵礦廠相差甚遠。

等過了“十字渠”,那地裏的莊稼就明顯的分了開來,渠南整片綠油油的,渠北莊稼都成了幹棍子。溫文皺著眉頭,心想這的莊稼怎麽和玉皇鎮附近的一樣?看這個情況這都是被旱死的呀!

溫文並不知道在他要死不活的那段時日裏,故鄉是連著一個月半滴雨都沒下過。

他就繼續看著那灰蒙蒙的莊稼往前走,過了眼前的這段上坡路就要進村了,可是他實在是沒勁了,肚子也餓,再說剛好正午了,那太陽也熱的要命,他就暫先在路邊的樹陰涼下歇歇。

剛坐下,就見從這坡坡上走下來一個人,溫文仔細看了一眼,是他三愣大。

就喊道:“三大!”邊揮著手。

人畢竟上了歲數,白三愣聽見有人喊他,但就是看不清那人是誰,他揉了好幾次眼睛,結果還是模糊一片。

等他快要走到那人跟前了,他才看清地上坐的人。就臉上露著驚喜上前拉住溫文的手,說道:“呀!是文子,你咋回來了?”但進緊接著臉上的喜悅就沒了,反而眼神裏流露一種疼愛憐憫,又說:“哎,你媳婦的事三大都知道了,難為你這孩子了!”

三大的話就像是一味苦口的藥,這是他回鄉後聽到的第一句安慰。然後溫文的眼淚就嘩嘩的流了出來,白三愣一邊給他抹,一邊又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父母也是把你想的不行了!”

溫文調整了下心情,然後說道:“三大,這大中午的您要去哪去?”

白三愣向南看了看那鐵礦廠,然後意味深長的說道:“去鐵礦廠看看!”

“三大,那地您也賣了?”溫文問了一句。“我坐線路車回來的路上聽人們說現在一畝地都給到一萬了。”溫文見白三愣沒有立刻說就又補了一句。

白三愣此時臉色有點難看,他慢吞吞說道:“你看那挖機是不是在挖地呢?”

溫文也朝那鐵礦廠看去,好家夥!剛才自己在門口才看到一台,現在站在這高處一望,那十幾畝地的大院裏何止一台,大小有那麽七八台正冒著黑煙在那工作。

溫文就說:“三大,那地?”

“求的,紅粉粉臉!那地我隻是租出去了!”白三愣生氣的說。

“這一挖,那地後麵就正不能再種莊稼了!”溫文惋惜的說。

“文子,三大先不和你說了,你趕快回家去吧,這大熱的天。”說罷,白三愣就急著趕路了。

等溫文拖著那行李箱回家後,玉梅正在做飯。突然她一抬頭,就看見兒子直矗矗的站在那門口。

呀!她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訝而又高興。她說:“文子,是你嗎?”

“媽!”溫文輕聲叫了一聲。

然後玉梅把那手裏的柴禾放在在地上,直起身來,溫文也把手裏的皮箱放下,和母親緊擁在了一起。

是啊!母子連心啊,你在那伊城魂都丟了,這頭母親能不跟著難過嗎?

娘兩抱頭痛苦了一會好不容易收拾住了眼淚。然後溫文看了一下家裏,見父親不在,就問:“媽,我爸了?”

母親答道:“去河堤那割草去了,也該回來了!”

然後溫文就放好行李,幫著母親一起開始做飯了。

這六月底的太陽,正午一天裏最熱。雖熱,但那半大的孩子根本在家裏閑不住,溫建明這會已割滿了一車草,沿著那河堤口西側的土路趕著牛車慢悠悠的往回來走了,快走到河堤口時,見那五六個小孩相跟著往河道裏走。

溫建明最喜歡這半大的小孩子了,就喊了一嗓子:“唉!小哥幾個相跟著幹甚去?”

那最小的孩子要說就被帶頭的瞪了一眼,也就把話憋回去了。溫建明笑了笑,這帶頭的他認識,就是那選子家的兒子龍龍,這小兔崽子眉眼倒像她媽,也是惹人喜歡,就說:“你小崽子厲害呀,咋了不讓人家說話?”

那龍龍已經是七八歲了,自然認識溫建明,聽叫他小兔崽子,就不高興了,撅著嘴巴說:“你溫四子管的個寬!”

溫建明哈哈笑了幾下。索性“籲”一聲,讓牛車停下了。

溫建明就笑著揀那個較龍龍個子稍低了一點的問:“你給爺爺說說,去哪去呀這是?”

這孩子就支支吾吾的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溫四子,我們去河溝對麵樹林裏掏鳥!”那龍龍說道。

溫建明笑了一下,然後指著龍龍褲襠開完笑說:“小心掏出條蛇,把你小鳥鳥給你叼了?”

那個最小的孩子一聽就怕了,用手不由的摸了摸下麵。

溫建明見狀哈哈的笑了,然後說:“你個小兔崽子還穿開襠褲得了,可得用手捂好,這河溝鳥多,別給叼了!”

那龍龍就瞥了一眼溫建明,不想再多說話了,就把那幾個孩子推搡著,朝河道裏走了。

溫建明心想那河就那麽一點點水,也不寬也不深,這幾個小兔崽子也能過去的。然後就放心的往前走了,這會大晌午,賣砂的人們也都走了,這路難得的清淨一會。

隻是那院子裏機器還轟鳴著響,路過門口時溫建明往裏看了一眼,就見那機器不知在幹嘛,身子已看不見了,就見了條長長的鐵臂露在上麵不時往外麵倒騰著土。

這老黃牛也不知是吃撐了,還是咋地走的個慢呀!溫建明索性閉起了眼睛,躺在了草堆上。

“四子!”

溫建明一睜開眼,見白三愣已站在了牛車前。而他手裏正拿了個幹掉了的玉米棒子給那牛往嘴裏塞。

“三愣哥,你幹甚去?”溫建明問。

白三愣指了指那鐵礦廠。

“這棒子都長顆粒了,就是缺水啊!”白三愣看著那老黃牛大口嚼著說道。

“可不嘛,都旱求死了!也隻能喂它們了。”溫建明附和道。

“唉!三愣哥,咋了這個月月租沒給麽?你去找那鐵礦去!”溫建明接著問了一句。

白三愣氣的臉都跟著抖擻,他說:“你聽聽那機器聲,這幫王八犢子挖我的地了?”

溫建明心想既然租給人家了,人家建個什麽的應該不為過吧!

那白三愣接著說:“在我地裏選沙咧!”

溫建明這才恍然大悟,就問:“三愣哥,你咋知道的?”

白三愣就說:“今天咱們村王艾去那裏賣沙跟我說的,說那地都被挖了五六米深了!”白三愣喘了氣又說:“我剛開始還不相信,後來到了村南頭,往下一看,那六七台機器在那裏挖呢!建廠我同意,就那點廠房根基也打的淺,後麵推了就可以了,這求的把我那地跟那河溝一樣挖上十幾米深,我這莊稼以後還咋種?”

溫建明一聽覺得這可不是個小事,就說用不用通知下劉建功,白三愣就說先不用得了,先去看看能不能阻止得了再說。

溫建明然後就說:“三愣哥,我跟你一起去!”

白三愣忽然想起溫文回來的事,就說了。溫建明聽後,臉上一陣高興。但還是說先要陪他先去鐵礦廠,於是老哥倆就一起上了牛車,溫建明把牛車掉了個頭,那老黃牛也好像知道這事急,就大邁著步子朝鐵礦廠去了。

牛車到了鐵礦廠門口停下,白三愣就讓溫建明去拴牛去,他自己先進去了。溫建明還特意囑托了一句:“三愣哥,有什麽事慢慢說,你急性子!”

溫建明就拉著牛到河堤邊找個樹陰涼。剛拴好牛,就見那河堤口剛才那幾個半大的孩子哭著跑上來了,溫建明就又喊住了,他還笑是不是真碰到蛇了。

就說:“蛇把小鳥鳥叼了?”

那最小的孩子此刻倒敢說話了,他說:“爺爺,龍龍掉水裏麵了!”

溫建明一聽,心涼了半截!心想,這屁大的一條河水也能把人淹了,但立馬他就反應過來,莫不是那孩子掉了選沙的水坑裏了?

就說:“別哭了,趕快帶爺爺去!”

溫建明還猜的真準!這些孩子也是,專挑那遠處的沙坑,跑了十來分鍾吧,溫建明都感覺要斷氣了,那些孩子就指著前麵的那個水坑說就是那個。

等溫建明到了水坑跟前,那龍龍已經不行了。他大字樣的爬在水麵上,一動不動。這水坑廢棄有段時間了,渾濁的水已澄清,有五六米寬,十來米長,而龍龍就爬在那中間。

溫建明潛意識的脫了鞋子,沿著邊慢慢往裏走了幾步,隻見腳一打滑,半個身子就進去了,他連忙往外爬,這水邊淺但裏麵不知有多深呢!看去黑黝黝的坑底也是嚇人,溫建明就吩咐孩子們趕快看看附近有沒有什麽樹枝什麽的。

溫建明心裏想這可耽擱不起啊,現在爭取時間就是爭取生命啊!他又看了看,雖然他水性不好,但這才五六米寬就算憋口氣,也該探的上那孩子了,於是就一個猛子紮進去了,然後撲騰了兩下就到了那孩子跟前,他一把抓住孩子的衣服就劃著水往外遊。

快到了邊那孩子們已找來了根木頭棍子,伸在水裏等他抓,他用盡推了一把龍龍的身子龍龍就到了岸邊,那孩子們就把龍龍拉上了岸去。這反作用力也大,溫建明身子立馬往後退了一兩米,到了那黑黢黢的深水處,這地方仿佛裏麵有東西在拽你似的,有股強大的引力。

眼看著憋不住氣了,溫建明趕忙胡亂撲騰了幾下,把頭抬出了水麵,大口吸了口氣。氣足了,就手腳並用,用盡全力朝那岸邊遊去,但那岸邊都是沙子,手根本摳不住,慌忙中他忽然抓住了根木頭棍子,然後總算拉著上去了。他爬上去一看,那棍子另一頭幾個孩子抱著齊坐在地上。

是這幾個孩子拉自己上來的啊!溫建明心裏感慨著。但見那龍龍還躺在那裏,溫建明立馬回過神來,使勁掐那孩子人中也不管用,好在他原先下礦時培訓過應急救援一些知識,他當時也是用心學了,就接著給那孩子做心肺複蘇法、人工呼吸,但還是太晚了。折騰了快一個小時,他實在是沒力氣了,而那孩子還是沒有生命體征。

溫建明隻好把孩子抱在懷裏,那剩餘的四個孩子也都緊拉著他的衣襟,就這樣落魄的往回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