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就到了中秋。“月是故鄉明”這是多少身在他鄉遊子此刻的心境,若以往的時候,溫文也定是這“每逢佳節倍思親”大眾中的一員,可今日他換了個個,是身在故鄉,心卻到了他鄉。

也不知伊水河畔是否行人依舊,那些漂泊的人兒此刻最是思親,抬頭是一輪月,低頭又是一輪月,想必河邊夜風微涼,定是要把這些人兒吹出些眼淚出來。

他想著想著,竟然自己也流出淚來。

玉梅見兒子坐在屋簷的台階上,昏暗的燈光還是照出他淚眼汪汪的模樣,就知道他肯定是在想念著誰了。他本來是應該待在伊城的,或許這會已是在“桃花鎮”微微入醉,借著酒勁在給他們這老兩口訴那思念了吧。

玉梅就說:“你別光顧著看月亮,讓你盯著貓呢!”

溫文抹了把眼淚,看了看當院擺著的案桌,桌子上麵擺著西瓜及一些其他水果,當然還有一個大大的月餅。那裏有貓啊,母親也是給他這麽個差事,溫文心中有些不滿,然後帶著情緒回答了一句:“盯著呢!”

“你也沒給你嶽父他們打個電話?”玉梅問。

是啊,今天是個團聚的日子,可對於這兩個家庭來說,卻都同樣是少了一口人。今年一晃就過了大半,感覺有些事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似乎文麗那嬌滴滴的聲音還響在耳旁。

母親這樣一問,溫文倒反過來有種被“拋棄”的感覺。“桃花鎮”那邊同樣也沒給他來半個電話,包括他要好的小舅子。

電話撥通後,溫文聊了幾句,電話就被母親拿了去,她和那邊聊了好一陣子,感覺是要把這半年多沒說的話補上了一樣。

既然母親拿去倒解脫了他,剛好溫文還沒話說呢。他就又坐在那台階上“盯貓”去了,但心中卻忽然想起白秀來了。

有段日子沒有這丫頭的信了,這白秀也是個要強的人,自上次溫建明說了那話後,她就再沒有主動聯係過溫文。說實話,白秀返回煤城後,溫文是天天心裏想著白秀,一直到前幾天開始農忙了,他才把那思念放在一旁。因為白天下地,他本就是個不常幹活的人,這天天把他累的,屁股一粘炕就睡著了。

今天也是碰上了中秋節要過,大家“集體”放了一天假,溫文就閑的又生出思念來,隻是他更想念文麗。

他正想著,母親已經打完電話過來了,她把電話遞給溫文,然後說:“諾,你心上的人!”

玉梅瞥了他一眼,又說:“這丫頭今天也不知怎麽了,我和你丈母娘聊會天,她是一個勁的往進來打!”

溫文眼睛一亮,趕忙接過了電話。可不就是他心上的人兒嗎?那一長溜未接,他陰沉的臉就泛起了微笑!

玉梅也不喜歡當“旁聽”者,自己個進屋裏去了。

玉梅在屋裏隔著玻璃看著兒子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就回頭瞪了一眼正蹲在地上編籮筐的溫建明,她那天在白三愣家遺留的餘火就又燒了起來,就說:“你那心是肉做的不?咋那黑呢!”

溫建明抬起頭,一臉的茫然。他說:“我又咋了?”

“你說秀秀是多好的一個孩,為啥你就不同意?”玉梅惱著臉問。

“是你兒子不好,我甚時候說過秀秀不好了!”溫建明答道。

“有你這麽當爹的麽?”玉梅又問。

“咋了?秀秀也叫我大呢,我也得對她負責吧!”他說著拿頭比劃了下外麵又說:“那丟人現眼的東西,能配人家麽?”

玉梅就納悶的很,兒子到底是犯下什麽大錯了,怎麽他就不依不饒了呢?就繼續追問:“你就知道說丟人現眼,那他到底是幹甚了?”

“問他去!”溫建明一甩頭,說道。

玉梅丟了句話:“真是個“木頭疙瘩”,問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就懶得再理他,出去找兒子問去了。

等她到了院子,溫文也剛好打完電話。玉梅走過來正準備要問他話,屋裏電話響了!

溫建明就在屋裏喊她接電話,玉梅叨了句:“真是一有點活就把你的手給占住了,還得我去接!”然後進屋去了。

這電話是她大兄弟蘇玉成打來的,說是老太太病倒了。

這真是個壞消息,雖然還不知道老太太病的嚴不嚴重,但對於她這個家來說,就已經是很不好了。因為正值秋收,這可是農戶一年裏最忙的時節,那地裏的莊稼都熟透了,尤其是那穀子,能早搶收一天是一天,不然碰上老天爺“翻臉”,那大風一吹,伏了地上,大雨一淋,就全和稀泥了。

玉梅大兄弟電話裏說,要幾個兄弟姐妹明天集體到他家一趟,共同討論下照看老太太的事。

玉梅把這話和溫建明說了,溫建明把手裏的活一停,眉頭就緊皺起來。說道:“他又沒幾畝地,咋啦就不能先照看幾天!等忙過去了再說就不得行了?”

溫文已進了屋,他坐在炕沿邊上,就悄聲逗問自己的妹妹,說:“馨馨,趕明外婆來咱家住,你願意不?”

溫馨正趴在炕上看書,就先停下,眨著雙大眼睛很幹脆的說道:“願意!”

溫建明往炕上看了一眼,他臉上帶著一絲不悅。

玉梅是也有點埋怨母親的意思,就說:“老了老了,越來越不懂事了,非這個時候給兒女們添麻煩。”

溫文聽著父母的對話,雖然心裏有點不舒服,但也沒有發表意見,因為真正來孝敬老太太的還是父母姨舅他們,而自己說不定那天又出去“浪”去了,對於此事他是沒有發言權的,就想等到明日了等他們商定好了再說吧!

翌日一早,溫文繼續跟著父親下地,母親則去了玉皇鎮。

快要到中午了玉梅打回來電話,說老太太病的也不嚴重,隻是受了點風寒感冒了,但卻是遇到了個難題,那就是大兄弟媳婦說了老太太在她家住了快兩年了,也該輪其他家照顧下了,不能老盯著她家不放,但現在正是忙的季節,誰家也不願意現在把老太太給接過來,就這樣僵持住了。

等快傍晚的時候,玉梅又打回來了電話,說是老太太失蹤了。

這把大家可嚇壞了,你說老太太那麽大年齡了,能去哪?而且這天馬上就黑了,一夥人也就急了起來。溫建明就讓女兒留下來看家,他騎上摩托帶著溫文往那玉皇鎮去了。

見了玉梅太陽已落山了。玉梅告訴他們半下午那會,老太太說出去上個廁所,結果一出去就沒再回來,當時屋裏的人都爭得麵紅耳赤,誰也沒留意,結果見那太陽要落山呀,才想起老太太來。這屋裏屋外尋了個遍,也沒找著個影!上了大街一問,有人是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拄著拐杖在這大街上溜了一圈,至於後來是去哪了,誰也就不知道了。

沒辦法,大家隻能分頭找了!

玉梅負責往北找,大兄弟兩口子負責往西找,兩個姐姐負責往南找,二兄弟負責往東找!

玉梅把那北街各個商鋪剛問完,就在北街口碰到了老伴和兒子,把這事說過後,溫建明倒想出個主意,就問要麽找二瞎子大給算算。

一夥人找到現在也沒尋著個影,也隻好這樣試試了,若再找不著明天白日裏就報警吧,大家就從四麵都聚了回來,然後往那三裏屯去了。

老太太其實就是在三裏屯的!

她身體本就難受,但今天兒女們在問詢完醫生知道她是小小的一場感冒後,就沒人再關心她身體的事了,就聚在一起開始商討她先去誰家的事了,從上午一直爭執到下午,她是坐在炕上不想聽也得聽,隻見他們一個個臉紅脖子粗的,可能他們覺得自己年歲大了耳朵不好使了,但她又不糊塗,什麽事還是看的明白的。

後來就實在憋屈的慌,想出去透透氣,就出去上了趟廁所,結果等她回來後,他們還在屋裏吵,雖然她腿腳不怎麽方便,但勉強拄著拐杖還能走,於是就上了街!

這街道照樣是那樣繁華,說實話,她好久好久沒上過街了,這十字街真是大變了樣,她記得玉皇閣東門口有個照相館,她的結婚照就是在那拍的,如今時過境遷,這地已變成了一個五金店,還有那東街,她記得在中間位置原先是鎮政府大院,如今裏麵早已是普通人家住著了,她往院裏瞧了瞧隻見一個孩童在丫丫學步。

這眼前的一幕幕都讓她感慨,新的商鋪,新的道路,新款的服裝,感覺好像什麽都是新的,唯獨就她是個老的。

一個人這樣格格不入的走在這街上,最後竟然把這十字街給走了一遍,等到她最後出現在東街的口子時,眼前忽然閃過了一道光,老太太微微一笑,她清楚自己的人生已經到頭了。

她閉上眼睛,真想就這樣立在這巷口,化做一副雕像!

“大,大媽!”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了耳朵。

睜眼一看原來是二瞎子家的東東,老太太笑了笑,用那低啞的聲音問道:“你怎麽在這?”

東東指了指一旁停著的農用車,車身上寫著“白事一條龍!”

東東接著比劃了下吹嗩呐的動作,老太太有點明白了,就說:“你跟著鼓匠班了?”

東東嘿嘿一笑,使勁點了點頭。

“東東,過來幫下忙!”一個聲音從耳後傳來。

轉眼那人就過了眼前,老太太一看這人很麵熟,似在哪見過,那人就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東東拿著,然後笑著說道:“大媽,您不認識我了?”

老太太看來是真想不起來了,就是笑著。

“大爺去世的時候雇的就是我的鼓!”那人笑著說道。

“哦!是你呀!”老太太想了起來,怪不得麵熟呢,她老漢去世的時候雇了兩班鼓,其中就有他馮嗩子一班麽。

“大媽,您這要去哪?”馮嗩子笑著又問!

“回家!”老太太說道。

“那我剛好要送東東,正好咱們順路麽。”

馮嗩子說完又好奇的多問了一句:“您怎麽一個人來這鎮上了,孩子們呢?”

“都忙著呢!”老太太說道。

這事什麽話呀,馮嗩子再問時,老太太已邁著步子往車跟前去了。他心想三裏屯轉眼功夫就到了,也就作罷不再問了。

車子上了去三裏屯的路,這路邊有的地方是一片金黃,有的地方還是一片翠綠呢!老太太好奇的看著,馮嗩子就給她講:“這是補種的苜蓿,喂牲口的!”

老太太就砸吧了下嘴說:“可惜了地了!”

“大媽,您是多久沒出門了,這,”馮嗩子說著往車窗外指了指,“莊稼都旱死了,這是咱縣農科所新補種的,苜蓿照樣也能賣錢,都一樣!”

老太太回過頭看了看馮嗩子,笑了一下。真是被馮嗩子說對了,她是自打年前去了趟溫家莊外,再就沒出過遠門,沒事了最多去巷子裏轉轉,兒子兒媳都忙,她不可能走多遠。

說話間,一過了那道橋就到了三裏屯地界了!

路邊的景就和剛才不一樣了,這邊沒有半點綠全是一抹的金黃。那沉甸甸的穀穗壓彎了腰,玉米棒子撐開了“包衣”閃著金色的黃!

“大媽,還是您們村好呀!”馮嗩子也忍不住誇了一句。

馮嗩子是話裏有話。是呀!此刻老太太肯定還不知道那前段時間裏“轟轟烈烈”的“挖沙運動”呢,可以說雙山腳下隻有三裏屯一個村子幸免於難。

“嗩子,大媽能麻煩你個事不?”老太太突然說道。

“您說!”馮嗩子利索的應了聲。

“你能帶我去我老漢那墳上看看麽?”

“能!”馮嗩子麻溜的答應了老太太的請求,車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後,往北一拐,就上了通往蘇家大墳的小路。

馮嗩子這人有個特長,隻要是他吹過的墳,怎麽走,他腦海裏記得是一清二楚。

到了蘇家大墳後,馮嗩子和東東一人拿了支嗩呐,然後攙著老太太找到了蘇一山的墳,那墳頭上顯然最近有人來過,地上還殘留著燒過紙香的痕跡。

老太太慢慢跪下去,馮嗩子和東東一曲《哭皇天》就把這秋天的悲涼吹進了人心。

與馮嗩子道別後,老太太又讓東東攙著她到那舊院裏轉了一圈,快要兩年沒人來打理了,這一來肯定是滿目蕭條。

老太太眼角帶著淚花,這院子好像知道她來了一樣,借著最後的餘暉盡量展現著它的身姿,你看那屋,那樹,就連那屋簷掛著的籮筐,都是盡量盛滿了陽光,然後風吹過“沙沙”作響,像是在和老太太述說著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