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終於進站了,溫文抹了眼角的淚水。
窗外的一切都已熟悉了起來,雖然圍牆裏麵還是老樣子,幾根鐵軌冷冰冰的躺在地上,但從牆上寫的標語可以看得出來,這站台也要迎來它的“春天”了——“加快高鐵建設,造福雙山人民。”
溫文忽然想起了那條“常白山公豬”的廣告,可把窗戶兩側看遍了,也沒尋見個影。他這才發現,就連原先的那些賣東西的廣告也一並沒了,牆上都塗了白色顏料。
從車廂出來,外麵的陽光就把他照個滿身,暖暖的逐漸往他胸口裏鑽。溫文撐了一個懶腰,對著太陽笑了笑。
這久違了從內心發出來的笑容是如此燦爛。
行人路過,看到他立在那,對著太陽在傻笑,就也跟著望望日頭,也不知他們此刻想到了什麽,都嘴角一勾淺淺笑了。
車站外麵人聲鼎沸,又是一年歸鄉時,攢動的人頭如洪流一般湧出了門。幾乎人人都是大包小包提溜著,溫文攤開兩手看看,才想起來自己的行李丟在了老女人那裏。
也罷了,他笑著搖搖頭。他本來就是個過客,那裏隻是暫留些日子而已,帶不走的索性就都留下吧。
眼看著要出廣場了,他忽然發現自己耳根子“清淨”了不少,可不是嘛,也聽不見那些司機們叫嚷著問你去哪,更沒有老女人們叫你去“睡覺”。
如此甚好!曆史的車輪本來就是從愚昧野蠻駛向文明的,雖然可能要很長時間才能真正的根除這些一路跟來的陋習,但文明首先是要從公共場合開始的,先在人與人之間,慢慢的才能落地生根到每個人中去。潮流效應,對人的影響最為之大。
坐上車後,溫文給家裏和白秀各發了個信息,告訴他們自己已經到了縣城。他忽然又想到了王建,若不是他後來給溫文轉了些過節費,溫文可能連買票錢都沒有。
當時溫文開玩笑說自己又不是他們公司的人,怎麽還給他發過節費呢,王建卻故意取笑他說:“你溫大秘書名聲可大著呢,公司總經理都知道你。”
溫文知道,王建是故意哄他找的借口,那錢肯定是他自己出的。
玉梅收到兒子的信息後,喜極而泣,說不出有多高興了,就給白三愣媳婦打了電話,電話裏她是帶著哭腔說完話的。
白家意思是要給溫文接風洗塵,讓溫建明和玉梅一起下來,可溫建明一根筋,硬要說是他兒娶秀秀呢,這婆家頭次都不請親家來,傳出去還不丟人嘛!
白家也就不多說了,答應了。
玉梅掛完電話忙乎了一會別的,忽然想起來白三愣病的那麽重,說不定這會連下地都是問題,這從村南頭到西北頭也有一截路的。
就和溫建明說了,溫建明也成了老糊塗蛋了,兒子的事真正把他折磨的夠嗆,玉梅一說,他如醍醐灌頂一般,說對的呢,就趕忙回了電話過去,可白三愣媳婦說他們已經在路上了,溫建明又問怎麽來的,白三愣媳婦說她和秀秀攙扶著慢慢走呢!
然後溫建明衝玉梅拋了幾個字“我這木頭疙瘩!”然後出了院子,開電三輪走了。
說什麽白三愣也是有股豪氣的!老婆和女兒都勸他說找個車,他呢,就是不同意,說的那話讓人聽了就佩服他是條漢子:“溫家莊的路還難不住我白三愣呢!我這條老腰能趕得走大金牙,就能支棱到四子家。我得出去給他們看看,不能讓他們背後說我是躺在炕上嫁閨女的!”
等溫建明騎著電三輪碰到白家三口時,他們已經快要到巷子口了。
站大街的人們都驚訝的問:“三愣,你這是幹啥去?有些日子沒見你出來了!身體好些了?”
白三愣和溫建明對視一笑,就說:“去我親家去呀!”話倒讓白秀有些害羞。這丫頭,這段時間請了長假,天天在家裏照顧她爸,模樣有點憔悴。
人們又看看溫建明,他老臉笑著,嘴巴要咧到了耳根子,就明白了意思。
“是呀!兩個孩子從小耍大的,又知根知底,能行!”人們紛紛表示讚成。
“什麽時候辦?”多嘴的人就問。
“月底!”白三愣爽快的答道。
白三愣是真急啊,黃道吉日他早就看過了。
……
等溫文推開院門時,有個天大的驚喜在等著他!
白秀端坐在自家炕上,他一眼就看到了。兩個人隔著玻璃笑了一下,溫文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飛一般衝了進來,院裏的大公雞被他一驚,撲騰起一陣灰塵。
結婚的日子就定在了月底,白三愣考慮小辦一下就行了,可溫建明打死不同意,他說必須要大辦,而且要辦的轟轟烈烈,響徹整個雙山縣。
他又說這是老溫家欠他白家的!
肯定有些人已提前準備好了要在溫白兩家大喜日子說的閑話,但誰也沒想到,結婚那天他們除了沒說成,反而倒貼了兩眼淚。
兩人的真情告白,兩家的生死之交,足可以感動天地,更何況凡人。
東東也履行了當初他和白秀的約定,一曲《百鳥朝鳳》,吹的比他師傅馮嗩子都要感人。
而伴著這嗩呐聲聲,溫家莊就像是一隻浴火重生的鳳凰,在經曆了種種磨難後,騰空而起。
一個新舊思想體製的交替,免不了有過渡的交融,或許溫建明這一代和溫文這一代正是這個時候。
……
多年以後,伊城白山公墓一景。
在烈士陵園區,一對年輕夫婦帶著三個孩子,兩女一男,齊跪在一座烈士墓前。
年輕夫婦臉上都帶著淚痕。
“老婆子,我帶著我那口子和孩子們又來看你來了!”男子拖著悲傷的腔調說道,邊燃著紙錢。
“你說你,走那麽急幹嘛?不然咱們孩子也該有這麽大了!”
男子話音有些哽咽,看了看旁邊跪著的女孩,又說:“這麽些年,我是見不得穿白大褂的,一見著了,我就想到你。”
說到這裏他眼淚又湧了出來。
“老婆子,南山南我是年年去,你是沒見著,那裏現在搞旅遊,路修的是老好了,那橋,就是你救人那地,也翻修重建了,你放心上麵並排走8輛車都不成問題,沿河都圍了護欄,再不用擔心誰跑進去了。”
男子擠著眼淚,把頭往別處看了看。
“你應該記得,咱老家,就那佛像,現在也重修了,而且修的老氣派了,已經劃為煤城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了。”
“唉!”
“年年啊,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這地,一想起我心就痛,咱不要這榮譽……”
男子抽噎著再說不出話來。
女人看著身旁的男人,彎彎的眼睛也都是淚水。
回過頭來,她從飯盒裏拿出幾個菜來,說道:“姐姐,我又新學會了幾個菜,今天給你帶過來了,你嚐嚐,要是不好下次我再改,孩子們呢,也拖您的福,平平安安的都長大了,我也給老大帶了些玩具,小孩子們嘛,這個年齡段都喜歡玩。”
“來,咱們一齊給大媽磕個頭!”女人說著,孩子們跟著她一起彎下腰去。
差不多過了一會,男子讓女人帶著孩子們先出去等的,他想一個人在待一會。
人生如夢,白雲蒼狗!這一晃七八年已過,但感覺所有的事就好像是昨日裏發生的一樣,想想那過往,世事無常,這夢一場短暫,卻包含了多少辛酸苦辣在裏麵。
而白山黑水間是他成長為一個男人的裏程碑。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