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如卦所言

沈百翎不住打量著雲天河,心中思慮重重,這少年麵龐身材與雲天青當年別無二致,一雙眸子比溪水還清,更是像到十分,若說他與雲天青毫無關係,便是連自己也無法說服。但雲天青與夙玉……夙玉當年對雲師弟絲毫不假顏色,簡直半點愛意也無,怎麽會忽然轉了心思,嫁給他又和他生下子嗣?

他想著便問道:“你母親可是夙玉?”

雲天河全然不知他問這些話是何意,滿麵茫然地答道:“是啊。說起來大哥也問起過我娘呢,你也認識我爹和我娘?”

沈百翎沒有回答,隻垂頭又陷入沉思。雲天河看他臉色忽悲忽喜,麵上茫然之色更盛,忍不住扭頭向身旁的嬌小少女投去滿是疑惑的一眼,悄聲問道:“菱紗,這人……這個妖怎麽了?為什麽提到我爹娘他又是高興又是不高興,他到底是我爹娘的仇人還是朋友?”

那少女亦是一身瓊華派入門弟子服飾,身材小巧玲瓏,行止很是靈活,一張小小的雪白臉孔上兩隻亮如星子的眼眸,靈動中透出三分狡黠,她先是白了雲天河一眼,這才轉頭向沈百翎走近幾步,水靈靈的大眼骨碌碌轉了幾轉,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口中說道:“沈先生,你既然知道野人……天河爹娘的名字,想必是他們的至交好友,天河他從小就沒見過他娘,他爹爹也很早就去世了,一個人在山上長大,很不容易呢。”

沈百翎仍在思緒中,聞聽此言隻淡淡應了一聲:“唔,是麽?”

那少女眼珠又轉了轉,笑盈盈地繼續道:“雲前輩生前似乎交遊廣闊,想來待朋友自是慷慨仗義,不然夢璃的爹爹也不會這麽推許他了。沈先生想必也是這麽覺得的罷?”

沈百翎隻微微哂笑,不置可否。

那少女見他幾次都不答話,眼中閃過一絲焦急,麵上卻仍是語笑嫣然的模樣:“天河是雲前輩唯一的兒子,身世又如此坎坷,還請沈先生看在雲前輩的份上,幫他一幫罷?”

沈百翎這才眉梢微揚,似笑非笑地說道:“雲天青確是我的故人,但是否至交好友,卻得先了卻了一樁舊事再說。他當年不告而別,還帶走了一位對我十分緊要的人物,如今那人的下落仍是無蹤無跡。你要我幫你們取得鯤鱗自是不難,可我的忙又有誰來幫?”

他一句話道破那少女的小心思,那少女笑容一僵,忍不住又白了滿臉無辜的雲天河一眼,心中暗暗叫苦不迭:這人先前還肯將鯤鱗之事對我們說上幾句,一發現野人是雲前輩的兒子便不肯再幫忙,當日雲家村的那些人也是如此……這野人的爹爹當年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

正沉默間,忽聽幾聲箜篌輕響,沈百翎本低頭沉思,忽然瞥見藍白相間的道袍下擺在眼前閃過,接著一個聲音在身前柔聲說道:“這位沈前輩,若是雲叔當年有所得罪,我們在此替他陪個不是。待此間事了,那位對你十分緊要的人物,我們也願幫你尋找。鯤鱗此物乃是難得的寒器,我們隻有拿到它才可幫助一位非常重要的人士,還請沈前輩幫幫忙罷。”這正是先前勸過慕容紫英的那個女子聲音,這少女雖寡言少語卻清冷中帶著溫柔,先前那嬌小少女與雲天河說話時她始終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此刻見同伴無話可說才走了出來。

沈百翎聽到她聲音,心中微微一動,總覺得這嗓音頗有幾分熟悉,但著實想不起是何人的聲音,抬頭向少女看去,映入眼簾的恰是一張端莊秀麗的容顏,與嬌小少女的活潑可人不同,這女子另有一種沉靜之美,她懷中抱一把鳳首箜篌,亭亭站在當地,姿態嫻雅,廣袖長擺的藍白道服給她更添幾分飄逸。沈百翎對這少女的氣定神閑微感欣賞,目光細細將她打量了一遍,待看到她頸間時,眼光卻忽地凝住不動,臉色漸漸變了。

那少女的頸上掛著一塊圓形的綠色翡翠,碧玉上流光變幻,更襯得她膚色晶瑩剔透,但沈百翎的注意力卻全然不在此,他隻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塊玉,喃喃道:“……果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卦仙前輩說的竟是一點沒錯!”再細細打量那少女麵龐,眉心一點朱砂殷紅似血,額頭若再添幾道朱紋便與記憶中的嬋幽相貌有七八分相似,當下心中更是多了幾分篤定。

佩玉少女聽到他喃喃自語,明若琉璃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仍是氣定神閑地溫言問道:“沈前輩,即便你不願將鯤鱗的下落告訴我們,也請告訴我們哪裏可以得到它,好麽?”

沈百翎卻全然沒理會她的問話,反問道:“你叫什麽?”

佩玉少女聽到他問出這一句毫不相關的話不禁覺得莫名其妙,但她涵養極好,隻微微一怔便答道:“我姓柳,名作夢璃。夢影霧花的夢,美玉琉璃的璃。”

“夢影霧花、夢影霧花……果然是你……”沈百翎看著她喃喃說道,眼中是極力壓抑的狂喜,但唇角那絲喜悅至極的微笑仍是壓不下去,看在那三人眼中,更是覺得不明所以。

“菱紗,他……他幹嘛那樣看著夢璃,我總覺得……”雲天河看了看柳夢璃,又看了看沈百翎,忍不住又悄聲向嬌小少女說道,“唔,我總覺得怪怪的。”

嬌小少女也滿心疑惑,有些擔憂地悄聲回道:“你道我看不出來麽!這個沈先生大有古怪。不過他看起來好像對夢璃沒有惡意,反倒是十分喜歡的樣子……”說著眼珠骨碌碌一轉,忽地轉憂為喜,拍手笑道“他若是對夢璃有好感,那可太好了,正好讓夢璃求他幫我們找到鯤鱗,也好早日回去幫你的結義大哥啊~”

雲天河對她的情緒變化隻覺得瞠目結舌,結結巴巴地道:“可、可這樣……不就是那個、那個什麽,逼良為娼?”

“呸!”嬌小少女頓時氣得用力跺了一下腳,叉著腰怒道,“雲、天、河,你說什麽!什麽逼什麽為什麽,你把我當什麽,把夢璃當什麽?我隻不過是便宜行事,又沒有讓夢璃去做壞事!你從哪裏學來的這麽下流的話?”

這一串“什麽”把雲天河說得頭暈腦脹,說話更是打了無數絆子:“我、我不是……菱紗,你、你別生氣,我隻是、隻是……”嬌小少女橫了他一眼,他頓時不敢再說下去。

他二人越說越大聲,那邊沈百翎與柳夢璃二人早已聽得一清二楚,當下兩人都微覺尷尬,沈百翎忙收回目光,心中思忖片刻便有了主意,開口道:“柳姑娘,這樣罷。鯤鱗此物,我幼時確是見過,也隱約知道它的去處,不過要借與你們還得費些功夫。你們不如先到寒舍等待片刻,我讓槐米他們幫你們問上一問長老。”

柳夢璃聽他答允幫忙,早已鬆了一口氣,自然沒有不答應的。於是沈百翎轉頭向槐米兄弟幾個吩咐幾句,他們本就和雲天河幾人十分親密,毫不猶豫地向長老住處奔去。沈百翎則在前引路,將三人帶到了自己的家中。

幾人在正屋大堂分別坐下,沈百翎和他們分別敘話,得知了他們三人正是慕容紫英信中頻頻提到的三個師侄,除雲天河和柳夢璃外,那嬌小少女名作韓菱紗,他們三人入門前便已相識,結伴到昆侖山學藝。雲天河自幼長在青?...

巒峰上,若非偶然與韓菱紗發現了父母墓室中的秘密,隻怕也不會想到下山來。而那柳夢璃卻是壽陽城縣令的掌上明珠,她自幼被柳縣令夫婦收養,將她送到柳府的正是雲天河的父親。

沈百翎這才對雲天青的心思明白了幾分,想來雲天青與夙玉離開瓊華派後,在江湖上顛沛流離,夙玉逝世那麽早,自是寒氣入體的緣故,雲天青要照顧她,自然無暇顧及那個嬰兒,索性便將她送到自己的結義大哥家中,柳縣令夫婦無兒無女,自然對這個女孩子悉心照拂,縣令府上生活安逸,對這女嬰來說也算得上極好的去處。如此看來,雲天青對這嬰孩並無虧待,反倒是自己猜測他曾對那孩子不利,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想到這裏,沈百翎不由得深感慚愧。

再轉念一想,這女孩十九年來竟一直由自己幼時便相識的阮慈親手教養,近在咫尺,自己竟始終未曾發覺,幾次暗中探望阮慈時也偶有遇見少女前來探視母親,也一點沒花費心思觀察,當真是粗心大意。沈百翎想著,又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責怪自己。

尋找了十九年的女嬰如今長大成人,好端端地出現在麵前,故人之子也生得器宇軒昂,看著堂中座上三個年輕人,沈百翎隻覺得心情大暢。他既已想明白當年的舊事,對雲天河等人的態度也全然不同,雖言語中一直小心謹慎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但話語中早已比先時溫和了百倍。

雲天河隻覺得這個妖怪脾氣古怪,韓菱紗和柳夢璃卻交換了一個眼神,暗暗覺得有些奇怪。特別是柳夢璃,她看向沈百翎,過得一會兒忽地伸手撫了撫頸上那塊圓形翡翠,好似察覺到了什麽,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去。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槐米兄弟的叫聲:“喵~先生,先生,你看,這個是不是你們說的大魚的鱗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