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鑄就永劫
“轟隆——!!!”
半空中一個霹靂,刹那間將籠罩在卷雲台周遭輕輕飄動的流雲盡數打了個粉碎,高高的九重天上,流轉了千萬年的昆侖天光,在這驚天動地的響聲裏眨眼間湮滅殆盡,化為一片虛無。
仿佛千萬盞燈同時熄滅在眾人眼前,那金色的光芒一夕之間消失在天穹,鋪天蓋地的烏雲被風攪動成一個巨大的漩渦,低低垂在眾人的頭頂,宛如天空一隻巨大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卷雲台上的人們。
天邊雷電的餘響不絕於耳,卷雲台上卻是一片死寂,唯有幾道高低不定的呼吸,證實著幾顆無法平靜的心。
“這是……”一陣狂風席卷而來,九天玄女的幻影在風中明滅不定,她仰首望天,似乎也為眼前的異象震驚,威嚴的聲音中多了一絲駭然,“天道有感,玄霄,你罪孽深重,勿要執迷不悟!”
一記冷哼隨之響起,漸漸連亙成斷斷續續的冷笑。
“哼,天道?……好個天道!”
屹立在蓮花石台一角的男子昂首望向天空中那漸漸低垂的漩渦,仿佛在與所謂蒼天的眼睛深深對視。長身玉立的身影在淒冷的風中竟是那樣挺拔,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寬大衣袂幾番卷起,與四散紛飛的烏發繾綣糾結,而他卻絲毫不去顧及,隻帶著一絲冷漠、一絲怨毒、一絲悲涼,靜靜地、靜靜地望著天穹。
蒼天有眼,又能否看透他心中的那些傷痛?
黯淡的光線中,那雙有如鳳飛的眼眸卻仿佛盛載著九幽地獄中熊熊燃燒的火焰,明亮熾烈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眉心那一點朱紋早已迸裂成三道狹長的紅痕,如業火紅蓮,盛開在他高傲的額頭。
終於,他又開口了,冷漠中夾雜著恨意的聲音,如同一把利劍,狠狠地刺向懸浮在半空中,自以為高高在上的神明,刺向他們所謂的天道——
“……蓬萊國避世而建,我父我母一向慈悲待民,從無過錯,卻慘被亂臣賊子謀逆殺害,我親妹不過十六稚齡,卻也落得屍首不全的下場!我遭遇國仇家恨,餘生渺茫之時,天道何在?!
“……我曆經艱辛,拜入瓊華,不惜周身經絡逆變也要修習這陽炎纏身的心法,一朝失卻望舒,烈火焚心之時,天道何在?!
“……瓊華派千年夙願功虧一簣,我為支撐劍柱走火入魔,瓊華卻棄我於不顧,將我鎖進暗無天日的禁地,我被封於堅冰中,十九年無人問津之時,天道何在?!
“什麽諸事皆有緣法,什麽萬物依循因緣!成於修道亦毀於斯,一生苦難遠勝歡樂,莫非這就是上天給我玄霄的命運?若說上天有德,為何連一點仁慈都不曾給予?如此天道……哈哈,如此天道,要之何用?!”
聲聲淒厲,字字誅心,越來越嘶啞的聲音裏帶著無限憤恨,帶著無限質問,直指蒼天。連高高在上的九天玄女,竟也被玄霄的氣勢所懾,一時無話可說。
然而蓮花石台上,沈百翎卻是另一種心境。
玄霄師弟……
他遙遙望著那人似是快意卻更像是痛苦的臉龐,心底似乎有個聲音在質問道:沈百翎啊沈百翎,若早知當初你一念之辭將這少年推上了修仙之途,最終卻害得他為神界所忌,為天道所棄,青龍鎮外你可還會刻意與他結交,可還會對他做出一副偽善的嘴臉?當初你故意對夙玉說出真相誘她攜劍出逃,害他在禁地獨自冰封十九年,不是十九日,不是十九個月,而是整整一十九年!如今你還要眼睜睜看著他被上天責罰,再次被禁錮千年嗎?
不,這次絕不能……
沈百翎定定凝視著那人的側臉,心底卻漸漸平靜了下來。
他已下定決心。
卷雲台上,吐盡心事的玄霄盡顯睥睨之態,他昂首挺胸地佇立在那裏,如同一把出鞘的寶劍,與懸浮在他身前的羲和交相輝映,天穹那緩緩旋起無數氣流的漩渦就垂在他頭頂,給這道傲然的身影平添一股偉岸的氣魄。
他冷冷掃視台上眾人,眼中不帶一絲波動,連九天玄女都仿佛不曾被他看在眼裏。狂肆的風聲中,他喃喃的聲音竟無比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天地不仁……天地不仁!我玄霄又有何懼?”他低低地好似在反問自己,唇角猛然揚起,露出一抹冷傲至極的笑,眼中異樣的神采大盛,“我玄霄——又、有、何、懼!”
猛然揚起的冷酷嗓音尚未落下,一股極強的煞氣忽然在這石台上拔地而起,直衝九霄。眾人大驚,接著便發覺那股煞氣竟是來自於玄霄身上,再看他神情,無不心神大顫。
隻見那人額頭的三道朱痕殷紅如血,幾欲滴下,襯著那雙盡顯癲狂之態、隱隱透出紅光的眼眸,更是可怖可畏,而玄霄卻隻兀自嘿然冷笑不已,似乎對自身的變化全然未曾察覺。距離玄霄最近的夙瑤看到他這副模樣,駭得麵色如紙,若非九天玄女所下的禁錮還在身上,隻怕早已連退三步,恨不得避得遠遠的才好。
劈啪、劈啪!
幾聲低響,好像有什麽在空氣中寸寸崩裂,接著“呼”的一聲,那修長的身影上竟憑空生出了尺餘長的紅色火焰,火苗隨風來回搖曳,卻始終不離他身體毫厘,亦絲毫不傷及肌膚,好似與玄霄自身是一體一般。羲和劍劍身上忽地一陣紅光流轉,陡然發出一聲巨大鳴響,其上竟也暴漲出數道火苗,與玄霄周身的火焰交連,氣勢大增。
半空中九天玄女的身影劇烈地震動一下,浮動的金色寶光也忽然黯淡許多。她驚道:“玄霄,你!”語音顫抖,顯是大為驚駭,與先前的淡然威嚴全然不同。
玄霄冷笑不止,忽地踏前一步,伸手一把握住羲和劍柄,隻聽羲和劍清鳴一聲,霎時間紅光大盛,仿佛劍器有靈,自知又與主人真力相連,十分喜悅似的。
沈百翎等人卻皆是一怔,心中湧起一個念頭:玄霄他……他怎麽能動了?
九天玄女降臨之時,布下威壓將眾人壓製,其後頒下天帝對瓊華派諸人懲戒時,又親手以神力將夙瑤、玄霄禁錮,令他二人不能反抗。玄霄、夙瑤雖為人界修仙者中的佼佼者,卻也難以與神界仙人相抗衡,哪知此刻,玄霄心中一股怨恨竟迫得他功力大進,將禁錮也掙破了。此前眾人聽到的“劈啪”聲響顯然正是他打破禁錮的動靜。
九天玄女哪裏想得到一介凡人竟能做到如此地步,當下又驚又怒:“玄霄,留你性命,日後必為禍端!”
玄霄仰首望她,神情卻仿佛是在俯視螻蟻,哈哈大笑道:“不錯!既不成仙,那便成魔!勸你們快快將我除去,否則待我成魔之後,定要殺上神界,將之夷為平地,一雪今日之恨!”
“轟隆——!!!”
又是一聲振聾發聵的轟鳴,接著一道霹靂陡然落在蓮花石台上,整座台身劇烈顫動起來,隻聽幾聲碎石之響,眾人低頭看去,原本刻畫著太極圖樣的石台正中,竟緩緩裂開一道巨大的破口,如同一條長蛇,醜陋無比的橫貫在地上。
“玄霄,你心魔已成,連天道都不能容你,若再不痛悔前塵,隻怕轉眼便要魂飛魄散,勸你好自為之!”九天玄女怒喝道。
玄霄滿麵狂傲盡皆化作冷酷,他冷眼望天,天穹中那個巨大的漩渦正越轉越快,仿佛整個天空中的流雲都化作了漩渦中的萬千氣流,而流動的雲中不時閃動著炫目的電光,如龍如蛇,如練如匹,更像是一朵朵瞬開瞬放的花,眨眼間綻放和消逝在整個天空。
良久,蓮花台上驀地響起另一個痛心疾首的聲音:“大哥,不要再這樣了,為什麽一定要打來打去,為什麽一定要成仙?夢璃、懷朔、璿璣……我已經失去了那麽多朋友,我不想連大哥你也失去……”
玄霄冷冷回頭,看向立在對麵正與韓菱紗相互扶持的少年,閃爍的電光倒映在雲天河澄澈的眼中,仿佛生生不息的期望。雲天河看到他無動於衷的神情,當下鼓起勇氣又道:“大哥,停手罷!”玄霄隻默不作聲地看著他,眼中晦暗不明。
一旁慕容紫英隱約察覺他神情有異,上前一步將雲天河和韓菱紗擋在身後,伸手不著痕跡地扶上劍柄:“天河說的不錯,玄霄師叔,現下回頭還為時不晚。”
“……回頭?”玄霄似笑非笑地低聲道。
“不錯,你……”
慕容紫英話未說完,卻被夙瑤低聲喝止:“罷了,紫英!”她滿麵晦澀地瞥了一眼玄霄,低聲止道,“不必再勸,玄霄他……這人決定的事絕不會更改,更何況我與他犯下這等大錯,已不是你們能夠管的,我已甘心領罰,至於玄霄……一切隻聽憑神界處置罷。眼下瓊華派即將墜落,你們……你們速速離開這裏,回到地麵上去罷。”
“掌門……”慕容紫英詫異地看向夙瑤。
夙瑤微微搖頭,低聲又道:“瓊華派毀於我們二人之手,實無顏麵對曆代掌門,昔日嫉賢妒能,不肯令你修習高等仙術,實是我目光短淺……”說著忽地伸手入懷,竭盡全力地取出一塊玉玦,顫巍巍地遞給慕容紫英,“這塊靈光藻玉是打開禁地之匙,當日舉派飛升時,我用盡法力將禁地與劍塚一同留於昆侖山體,想不到此舉竟真應征了今日……吾派秘術盡在禁地之中,紫英,日後光大瓊華派之事,便交付於你了……”
“掌門!”慕容紫英大為震動。
夙瑤微微一笑,轉首看向玄霄,又是一聲輕歎,接著籠罩在她周身的金色光圈猛然光芒大放,眨眼間化作了瓊華派山間飛起的無數金光中的一束,流星一般消失在東邊天際。
天穹的漩渦已幾乎貼近蓮花石台,卷起的氣流將台上眾人的衣袍吹拂得不住飄來**去,來往穿梭的電光也漸漸逼近,交織成了一張密集的巨網。
玄霄卻兀自冷笑,毫不畏懼地將目光自天際收回:“嗬……如今又剩下我一人了嗎?”那笑聲中帶著幾分自嘲,最終卻化作無比的堅決,“即便孤身一人,即便與上天為敵,玄霄又有何懼?”
“轟——”
一道雷光霎時從天空中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