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潛入衡山

百裏無憂逝世之後,韓休寧與眾族人將他葬入穀中墓地。葬禮那日適逢小雨,眾村人無不戚戚,韓休寧抱著幼子孑然立在墓前垂淚不已,不遠處是百裏夫婦蒼老了數十歲的身影,沈百翎遙遙望見,心中亦是酸楚一片。

然而逝者已矣,生者仍然得活下去。韓休寧與百裏無憂的獨子,依著無憂遺言,韓休寧給他取名作雲溪。韓雲溪甫一降生,體質便極陰煞,沈百翎猜測許是胎裏帶來的煞氣並未除盡,才使得這小小嬰兒身體格外孱弱。韓休寧畢竟是一族大巫祝,每日拖著身子處理族中事務已疲憊不堪,雖心中愛惜幼子,難免有些照顧不周之處,反倒是沈百翎念及這是兄弟唯一留下的兒子,接手過來時時看顧。韓休寧一麵深感他盛情,一麵又覺他一個單身男子時時出入己家頗為不便,索性提議兩人不如結為異性兄妹,沈百翎自然一口應允,自此二人便以兄妹相稱,韓休寧呼他作“大哥”,沈百翎便如舊時那般叫她“休寧”,都將彼此視作了僅剩不多的親人。

韓雲溪出世後便大小病接連不斷,其時南疆並無郎中藥店,嬰孩生病極易夭折,韓休寧與沈百翎生怕雲溪也如那些病死嬰孩一般,時時憂心。自韓雲溪半歲起,沈百翎便暗中以自身真力替他滋養經脈,到他三歲上,韓休寧又將靈巫族曆任大巫祝潛心修行的心法悉心傳授,命他日日修煉予以緩解體內煞氣,總算讓他漸漸康健。許是幼時韓、沈二人看得太緊的緣故,韓雲溪身子略一好轉便好動異常,時常在村中搗蛋生事,韓休寧一麵擔心兒子舊病複發,一麵又念著丈夫臨死前令她好生教導獨子的遺言,每每這時便大為不悅,板起臉來將兒子好一番訓斥,然而往往適得其反。

閑暇之時,沈百翎亦常憂心忡忡,想著青玉壇封山,厲初篁不知去向,雷嚴自下山後亦是行蹤成謎,眼前雖暫且平安無事,但敵人躲在暗中始終是心頭一患。好在他與天墉城涵素真人時時保持通信,除詢問慕容紫英閉關情況如何,也打聽到自上次派去祝融峰潛伏的弟子失蹤之後,天墉城愈發提高戒心,又點出十多名得力弟子前去衡山,為免這批弟子亦被青玉壇所害,索性令他們散入衡山腳下各處村鎮,不再深入祝融峰上。如此一番布置,一旦雷嚴返回衡山地界,定然逃不過這些弟子的眼睛,便是青玉壇有所異動,也能教他們得知,早作防範。沈百翎知曉後大為安心。

如此歲月匆匆流逝,忽有一日,天墉城涵素真人處又傳來一封書信,這次信中告知沈百翎一個大消息,時隔四年,青玉壇終於又有異動,封閉四年之久的山門終於重啟,隱匿許久的武肅長老雷嚴也重現人前。這次雷嚴遊曆歸來可謂是聲勢不小,據傳他在中原搜尋了不少天資過人的弟子,也隨同回了衡山。這些弟子有男有女,有青年有少年,且個個都是生麵孔,涵素真人揣測沈百翎要尋的名叫歐陽少恭的人說不定便藏在這些人中夾帶上山,是以特書信一封教沈百翎得知。

沈百翎讀完此訊不免心下一動,此時韓休寧處理起靈巫族事務已漸漸得心應手,韓雲溪身體也已大好,烏蒙靈穀中一派寧靜,倒無什麽特別需要操心之事,他再滯留下去亦沒有什麽用處,倒不如也前往衡山一看,若是老天開眼,讓他找到歐陽少恭其人將之擒拿自然大幸,如若不能,至少也能探知青玉壇有什麽陰謀詭計。打定主意之後,沈百翎便與韓休寧說了自己打算,韓休寧不知他與厲初篁舊怨,隻道他是為了烏蒙靈穀,當下感激不盡。沈百翎也不便向她明說,隻得支吾過去。

出南疆後朝東盡力飛馳,數日後便入了衡陽地界。沈百翎思忖上回不慎殺死三名青玉壇弟子打草驚蛇,為免重蹈覆轍,便收起仙劍春水改走陸路。待到來到祝融峰下,更是改換行裝,打扮成了山下普通村民模樣,以防叫人看出他身懷武藝。

他心中記掛著捉拿歐陽少恭一事,不願與天墉城派遣到此的弟子羅唕,到了山下村落也沒停歇,問明上山路徑後便徑自前往。

到了峰頂一瞧,雲濤若波,滾滾滔滔,曾經尋而不見的會仙橋如今又已重現,隻是橋上大大小小禁製數不勝數,均盛放出明亮光輝。沈百翎微微一笑,絲毫不懼,拔步便朝橋上走去,隻見層層咒陣竟隨著他足步次第黯淡下來,宛若潮水退去一般,直至他走過良久才又漸漸恢複明亮。

悄無聲息地穿過大片雲霧,這才進入青玉壇。山門處果然守衛著不少弟子,但沈百翎何等修為,自然輕而易舉地繞了開去。青玉壇內佳木蔥蘢,大多路徑都隱在山石草木之後,所幸沈百翎曾在四百餘年前在人引領下四處遊覽過,依稀記得主殿方位就在東麵,門中有些地位的長老、弟子亦都住在那附近。他心想:歐陽少恭若是真隨雷嚴到了此處,定然不會屈居低等弟子之位,如果要尋他,倒不如到主殿近旁探查一番。於是便朝東邊走去。

一路穿花度柳,片刻後果見前方一片樹蔭下數十間石屋,屋前數名身著黃褐色長袍的弟子來回走動,將鋪滿藥草的扁籮從屋內搬出晾曬,時不時還互相交談幾句,沈百翎遠遠聽得其中一人話語順風飄來,恰恰提到“武肅長老”“新進弟子”等詞眼,他心中一動,倒要聽聽這些人在說些什麽,想著便躡手躡足地來到屋後。

那些弟子修為大多平平,對沈百翎到來絲毫沒有察覺,仍談笑無忌。隻聽一人笑道:“方海師兄,真有你說的那麽玄乎?就算是天上神仙下凡,也不至於這般神通罷?我可不信他一個小小孩童,還能有那麽高深的道行。”

回話的想來便是方海,隻聽他道:“騙你們作甚?那事是我親眼所見,好歹咱也是丹芷長老門下,看守義幽丹閣想來是丹芷門下弟子的職責,那爐大還丹出爐時恰巧輪到我當值,他們帶著那藥瓶進進出出,香味四溢,我怎麽聞不出來?想我方海也跟著師父煉了不少丸藥,那藥香……嘖嘖,端的是純正無比,且不說煉藥之人必得於此道達到爐火純青的造詣,就是功力不足亦絕難煉成。我本以為是門中哪位長老興致突發動用丹閣,哪裏想到從裏麵出來的竟會是他,當時在義幽丹閣裏的隻有這個師弟,不是他親自煉製還能有誰?”

先前問話的人訝然道:“這可奇了,義幽丹閣內靈壓逼人,煉製一路大還丹少說得六個時辰,他一個十來歲的毛孩子竟能受得了?咱們青玉壇竟也出了個天縱奇才?”

還不等方海答話,另一人已接了過去:“哈,什麽天縱奇才,要我說,是長老偏心!平日我們想到丹閣裏看上一看,師兄們無不推三阻四,要麽就是一番訓斥。都是新來的,咱們隻能曬曬草藥,給師父師兄打打下手,他卻想去哪便去哪,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偏不服!”說著大大哼了一聲,頗為不忿。

方海冷笑道:“川貝師弟,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的罷,那小孩兒可是武肅長老親自從山下請回來的,我看掌門待他都是客客氣氣,這小子來頭絕對不小。沒準是什麽大戶人家出身,不然為什麽人人上山都是孑然一身,偏他還帶了個仆人?我還聽說啊,”他壓低了嗓音又道,“這小子很有些煉丹的法門,知道好些失傳的藥方,私下裏煉了不少妙藥,聽說吃了能讓人修為大進,力大無窮,可神著呢!”

有人半信半疑地道:“當真?”

另一人嗤道:“我可不信,若真這般厲害,我怎麽沒聽說過?”

方海嘿嘿笑了幾聲,得意洋洋地說道:“那是你孤陋寡聞。我和武肅長老門下的明砂、川芎是同鄉,私交好著呢!就是他們私底下告訴我說,武肅長老這段時日給親信弟子發下不少丹丸,服用過的弟子一時間都是修行進境奇快,你沒瞧這幾次大比,都是武肅長老門下獨拔頭籌麽?”

那人似是無可反駁,過了一會兒才道:“就算如此,也不能算到那小孩兒頭上罷?”

方海道:“從來隻聽說武肅長老功力強盛,可沒見他以往能拿出那麽多靈丹妙藥,再者說了,若是這丸藥是他從別處取來,我師父掌管門中各處丹室,總不會一點兒都不知曉。除非啊,是他門下有人借著在義幽丹閣煉製丹藥的時候順便捎帶出來一些,然後孝敬給了他……這個嘛,也是人之常情,嘿嘿,嘿嘿。”

其餘幾人盡皆會意。又有人道:“既然如此,武肅長老可也太不地道,大家都是青玉壇門下,也應同分一杯羹啊。”

方海道:“可不正是。上次輪到我在丹閣外守夜,那小孩兒帶著幾個人抱著幾個黑壇子從外麵回來,問他拿的什麽也避而不談,哼,可惜壇子上符紙貼得嚴嚴實實,一點兒氣息也聞不到,說不得又是私下弄來的好藥材。武肅長老門下弟子可真是有福啦!”

接下來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皆是說的酸話,沈百翎聽了半日再探不到什麽消息,便悄悄退了回去。他心道:這幾人口中的“小孩兒”會是誰?難道便是歐陽少恭?他真的變成了另一個模樣,還成了十來歲的孩童?不知他在丹閣煉的什麽藥……貼著符紙的黑壇子?……

想到方海口中提起的“黑壇子”,他心中一動,隱約覺得這東西好似曾經聽說過,直覺並非什麽好物,當下決意還是先去探查一番為妙。想著便朝義幽丹閣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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