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陰命少女

日光明媚,將手中那柄古樸的木刀耀得泛起烏亮光澤,握在其上的根根手指更顯得如玉般透明。玄震迎著光微微轉動刀柄,果然見刀身上細細的紋理鑿跡蘊滿了金光清晰可辨,隻是不過刻了些模樣古怪的花花草草,至於隱在其中的名字哪裏能夠看到,微風拂動,刀柄上五色彩線一縷縷隨之飛舞,玄震被眼前一片彩色耀得微微眯起眼。

既心生疑惑,玄震不免又多想了幾層。他在黃山找尋了幾次也不曾想起過什麽,對過去的記憶早已隱隱生出放棄之感,如今聽這老者說自己身上一物是來自南疆,便如黑暗中乍逢一線光輝,饑渴時恰獲飲食一般,當下便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到那黑巫族去上一遭。心下更是如此思忖:若能尋回記憶自是最好,若不能,便當做去南疆遊曆了一番罷了。

這麽思定,玄震便向禍叟打聽起去黑巫族的路途來。禍叟一聽便知其意,搖頭歎道:“我們南疆到處都是山,大大小小也有幾百個山頭,那些山路又全在雜草裏,若不是走慣了的人,一進去定要迷路。更何況山中毒蟲毒草遍地,又多得是毒霧毒瘴,俠士何必涉險?”

事關自己記憶能否尋回,這勸阻雖是一片好心,也隻得不去聽它。玄震道:“禍老先生有所不知,我有一事,鬱結心中已有十數年之久,如今既然有了能夠解開它的法子,便是多麽渺茫也要一試,哪怕是求得個心安也好。老先生還請行個方便罷。”

他說的誠懇,麵上又滿是堅定。禍叟見他其意已決難以改變,隻得歎了一聲全盤說出:“你向南麵走罷,遇見一座生滿巨樹的山峰,那便是靈山,據說黑巫族便居住在那靈山之中,至於確切位置……卻是除了他們本族人之外再無人知曉。”

說話間日頭已西沉,天邊錦霞爛漫,與滿城火紅的鳳凰花相映成趣,簡直如火燒遍了天際城頭,便是城中這些人們的麵龐也被染上了斑斑紅跡。禍叟一麵和玄震絮絮叨叨地囑咐了許多進山時需得小心之事,一麵手腳麻利地將地上那些木頭鳥雀拆成一片片小木塊丟進一個深藍色的麻布口袋裏,圍攏著的那群小孩見無熱鬧可看,便漸漸散開歸家而去。

玄震正凝神細聽禍叟教誨,忽覺衣角被一股不大的氣力扯動了一下,低頭去看,原來是那個虎頭,小孩兒睜著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珠,鼓著腮幫開合著小嘴,離了水的金魚般張合著嘴巴,半天方擠出一句話來:“大哥哥,小迪還有三篆兒他們也想騎大刀玩兒,你、你明天還來嗎?”小孩子家不識得仙家寶劍,見劍刃鋒利卻不傷人,劍身又狹長,隻當做是尋常賣藝人耍的大刀,說的人天真可愛,聽的人自也不以為忤。

玄震微微一笑,俯身摸了摸虎頭的腦袋,道:“明天許是在的,可再過些日子就說不定了,要玩的話還得請早。”

虎頭隻聽了第一句便歡呼起來,蹦蹦跳跳地朝那邊花樹下幾個小毛頭跑了過去,玄震望著他們背影正自莞爾,忽地一陣香風自肩旁掠過,雅而不濃,倒有些像是滿城裏彌漫的鳳凰花的氣息。

接著便聽到一個極悅耳的聲音從近處闖入耳孔,嗓音柔嫩,但咬字卻透著幾分清冷:“禍爺爺,我近日沒來市集,若不是聽隔壁大嬸說在此處見了你,險些又要錯過……上次你贈我的那些藥可還有些?我爹爹吃了那些藥熬的湯,咳嗽輕了不少,便是咳血也不那麽幾次三番地折騰,我……我很是感激。”

玄震回身看過來,見禍叟攤前站了一個青衣少女,那女子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一頭烏黑長發絲緞般地被一根麻青色布帶束起拖到腰際,雖隻是個側臉,卻也是輪廓精致,睫毛羽列,間或墜著些金紅的日光,烏眸潤了水,映著鳳凰花卻也不見半點豔色,膚色白皙,便如上好的瓷器,更自有一番泠然氣度,雖布衣荊釵,卻是個少見的美貌女子。

隻是這少女此時眉間蹙起,清冷麵上雖有喜色,卻也是淡淡的,玄震忖度其話中意思,似乎是她的父親生了重病,隻有禍叟的藥才有些療效,是以一聽說禍叟在此,便急急忙忙跑了來,連細細將頭發梳理一番都顧不得了。

他正側目打量著那少女微感同情,忽見那少女目光一轉,看了過來,隻是那眼神不過在玄震臉色一掃便朝下挪去,下一瞬便見那少女和同樣望過來的禍叟一起露出驚詫神情。

玄震一怔,順著二人目光向自己衣襟望去,頓時也是一驚。但見藍邊帶著繡紋的道袍之內,竟有圓圓一塊不住透出白亮光輝,因他背著日光,此時又是暮色時分,是以隔著薄薄衣衫看得十分清楚。那光爭先恐後、迫不及待地大放出來,似是為了證明這大半年來自己的存在一般,玄震忙伸手入懷,將觸手碰到的那塊涼潤圓物掏了出來。

他一拿出玉璧,那白光便到了手上,這下少女和禍叟自然知曉放光的原來是此物,目光也跟隨了過來。靈光藻玉在玄震手掌之上仍不甘地散發著瑩白光輝,過了許久才緩緩消弱下去,禍叟瞪著一雙渾濁老眼咋舌不已,反倒是那少女不過片刻詫異便又恢複了淡漠神情。玄震目不轉睛地瞧了她半天,那少女反倒鎮定自若,許是被這樣瞧慣了也忍慣了,竟是一言不發,連瞪眼都懶得瞪了。

她轉頭向禍叟求懇道:“禍爺爺,若還有靈藥,求您再賜予一些……我這次帶了些錢來,雖不太多……”

“禍叟,這位姑娘一片孝心實在可讚,你便給她些藥罷,若是銀錢不夠,我也願意替她湊一些。”玄震本自心神不定,見那少女說起囊中羞澀時冷麵上滿是窘迫,心中一軟,忙也插口道。

少女瞥了他一眼,雖默不作聲,但眼中卻也多了一抹感激。玄震衝她一笑,又轉目看向禍叟,等他答話。

禍叟搖頭道:“不過是在山裏采來的草葉,天生天養,又不需我去澆水施肥,不過白采來,哪裏敢收受姑娘的錢財?姑娘的父親能夠有所好轉,自是有女媧娘娘保佑,不必謝我。藥草不多,不過此次下山也順手扯了幾把,姑娘若要,隻管全拿走,隻盼你爹吃了它們能好轉過來。”

少女聽了,眉頭愁悶終於散了少許,紅菱般的唇角一彎,這嫣然一笑便如春回大地百花盛開,便是禍叟這樣的老者也不禁呆了一呆,玄震道心尚穩,倒還能持住麵上一派正色。

隻是當那少女接過滿滿一小包沾著泥土的草藥時,禍叟又問了一句:“姑娘,也不知你父親咳出的血……可是紅中帶粉,較之以往色澤鮮亮許多?”

少女點頭稱是:“禍爺爺說的不錯,爹爹以前咳嗽起來總是上氣不接下氣,嘔出的血都是烏褐烏褐的,自從吃了這藥,偶爾咳血一兩次,顏色卻漸漸恢複了鮮紅,想來是靈藥的效果。”說著又稱謝好幾次,才捧著藥包急急忙忙地曳著裙角走了。

玄震直用目光送著那少女轉過街角,轉回頭時卻是一怔。禍叟亦站在他身旁望著那少女背影遠去,隻是麵上卻不見方才慈和笑容,反是一片憂色。

“禍老先生……莫非那少女有什麽不對勁?”玄震忍不住問道。

禍叟一驚,又愣了半天,才在玄震連聲相詢下緩緩搖了搖頭:“這倒不是。這女娃娃我也見了幾次,她隻一個老父又生了重病,家中全靠她一人操持,還要費心為父親求藥,這片心當真是讓人讚歎,是以我才特意采了那些藥草給她……”

“原來這藥草是老先生你專門采來贈給她的,難怪不收分文。”玄震點頭道。

禍叟歎道:“隻是縱然有良藥撐著,怕是也撐不了多久啦……她父親所患乃是咳血之症,先隻是咳嗽不已,漸漸地便嚴重起來,多痰多口幹,咳痰也多帶血絲,後來便幹脆是咳血,由少變多,血色也漸漸發烏發褐……”

此話與少女先前所說大致相符,玄震點頭又道:“可她方才不是說,服了禍老先生的草藥,她父親便好了許多麽?”

禍叟大搖其頭,麵上憂色更重:“錯了錯了,不是大好,而是大糟!那靈藥雖略略壓製了咳血症狀,隻是病入膏肓,除非女媧娘娘顯神通,否則哪裏救得回來?這女娃娃的爹隻剩下一兩個月的命可活啦,丟下這麽一個年輕輕的女兒可教她怎麽辦?”說著唉聲歎氣,滿麵愁雲慘淡。

玄震一聽,心下便是一沉。不知為何,他一見那少女為父求藥時的境況,便覺感同身受,就好似自己也曾受過為親人病痛纏身所生出的憂慮哀愁一般,如今聽說她父親馬上便要離世,恨不得手中有什麽靈丹妙藥能夠延續壽命的,便立刻送上門去。

正想到靈丹妙藥,玄震胸中一震,忽地暗道:對啊,即便我自己身上未有帶得什麽治病的丹藥,瓊華派中龍芽道丹室的青陽長老未必沒有……瓊華派什麽寶物沒有!更何況……

他低頭望向手中那塊已不再放光的靈光藻玉,心中更覺篤定。再細細想了一番,他便換了一副神色,好整以暇地衝禍叟微微一笑:“禍老先生不必擔憂,我自有辦法幫那位姑娘。不過還有一事需問一句,敢問那位姑娘……家住何方?”

PS.因為爬華山爬的太辛苦,目前手足酸軟渾身無力,便如中了罔象之毒一般懶怠動彈……隻盼諸位姑娘少俠略高抬貴手,容某草懶散一把……莫要催更才是……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