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分道揚鑣
燈火灼灼,昏黃淡光將屋中二人的麵龐映照得明滅不定。靜默,充滿了這間不大的客房,空氣中似是懸了一根極細的弦,而屋中的兩人誰都不願先將它彈動。
沉默中忽地響起苦笑聲,玄震抬起目光望向素來從不違逆的師父,低聲道:“師尊,為了瓊華派所謂的‘多年夙願’,便要辜負一個姑娘讓唯一的老父活下去的願望,這難道算得上……對得起她麽?”
太清真人白眉豎起,一雙冷目淩厲地掃了過來,周身氣勢猛地大放,將茶碗茶壺震**得乒乓直跳,冷冰冰地道:“你又忘了為師適才是如何對你說的?你是我瓊華派掌門的首徒,更是派中年輕弟子的首腦人物,自當以我瓊華派之事作為心中首要,至於其他……哼,這般優柔寡斷,與你在山上之時可真是大不相同!”
玄震隻覺肩上一股大力壓將下來,他平日裏對太清真人無比尊崇,眼下也是習慣如自然地順著力道微微躬身,但心中那絲說不出的難受卻是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便是令師尊大動肝火,也不願吐出半句服軟之話,隻得立在當地默然不語。
太清真人吐出一口長氣,似也不願為此過多責備自己這個得意弟子,隻得勉強按捺下怒氣緩緩道:“為師知你心意,那玉兒雖未入門,你卻已將她視作了師妹,是以才處處像照顧夙瑤、夙莘那般關照她……如今她既然願意入門,豈不是好事?便是為師虧欠於她,瓊華派虧欠於她,日後也會慢慢補償。但不管如何,為了本門大事,這姑娘非得帶回瓊華派不可!”
見玄震嘴唇微動,似有話要說,他又抬手止住,語重心長地又道:“此事不必再多說,你隻需記得,無論如何不可將真相向玉兒吐露。我將此事告知你,也隻是令你時刻記得,瓊華派才是你心中最重、最首要的。玄震,或許對你來說,為師今日所為不能令你接受,但日後待你明了其中種種,自會知道此舉背後的深意……為師與門中諸位長老對你期望良多,隻盼你不要辜負我們這些人的重望才是。”
太清真人這麽一番話扣下來,玄震便是再覺不滿也不能再抗拒下去,隻得垂下頭輕輕應了一聲是。
如此一夜未曾睡好,第二日清早,玄震方從客房出來,便聽得樓下一陣嗬嗬大笑,那嗓音頗為熟悉,但比起前幾日卻中氣十足了許多。再越過欄杆低頭一看,堂中靠門邊坐著二人,一女一男,女子是二八年華的少女,一身樸素青衫卻掩不住窈窕秀麗,男子花發鬢白,手中還拄著杖,但腰板卻挺得筆直如老鬆。正是玉兒父女。
昨日還臥床不起的病者,今日卻已能下地行走,客似雲來的掌櫃、店員並堂中一群閑人都嘖嘖稱奇,圍攏在這父女周圍。玉兒的老父則喝著店小二端上的茶,品著掌櫃贈來的糕點,疊肚挺腰、吐沫橫飛地講述起昨夜仙人救命的“傳奇”來,玉兒在旁安安靜靜地坐著,望向父親的眼光中沒了往日的苦澀,滿滿都是欣悅慰藉。
看到玄震自樓上走下,玉兒忙起身走了過來:“公子。”望了一眼仍說得高興的父親,不由得有些羞窘,“爹爹他……他隻是太歡喜了,還望公子和真人不要介意才是。”
“……自是不會。”玄震心中有事,如今一醒來便看到自己最感愧疚的二人,哪裏還會責怪,隻恨不得立時抽身離開。他忙避開玉兒脈脈瞧過來的眼光,勉強微笑道:“想必你父女是來尋我師尊的罷?我這便上去稟告。”說著便急急轉身,想要躲回樓上。
不料才抬頭便與太清真人打了個照麵。清臒肅穆的道長自是比他一個年輕人引人注目得多,更何況這位老者還是一霎間便輕飄飄地自二樓落了下來,藍白道袍與那三尺長髯方緩緩飄**著垂將下來,堂中已是鴉雀無聲。
“老神仙!”大叔自一群人中緩緩走了出來,紅光滿麵地笑道,“老神仙,可再見著你啦!”說著扔開木拐便要跪下,旁邊一群人自是目不轉睛地瞧著,看過來的眼光裏也滿是敬畏。
太清真人不過一抖袍袖,將他輕輕送回座位上不說,自己也平平移避開三尺有餘,撫須道:“不必多禮。”
大叔怔了一怔,笑道:“老神仙救我一命,便是為你赴湯蹈火也是應該,如何當不起一拜呢?罷了罷了,我這老胳膊老腿自然不能為恩人做些什麽,但好在我家還有一個好女兒……玉兒,過來!”說著從凳子上又站了起來。
玉兒應了一聲,衝玄震抿嘴微微一笑,走到父親身邊挽住他一隻手臂。大叔戀戀不舍地看了她一眼,道:“我這一生沒做過什麽大事,最得意的便是有了這麽一個又美又孝順的好女兒……幾日前玄震公子說要帶我這女兒回昆侖山,我本是不十分情願,但如今……玉兒,你隻管隨老神仙和這位公子去罷!”
玉兒一愣,先是朝玄震和太清真人看了一眼,恰正對上二人凝望過來的目光,頰上忽染紅暈,垂下頭去。
太清真人撫須故意沉吟半晌,方頷首道:“如此甚好,我一眼瞧見玉兒這姑娘時便十分喜歡,想來是有些天生的緣分在內……若能收為座下弟子,自然是會善待於她,你無需擔心。”
大叔一聽此話,麵上便顯出既高興又不舍的神情,望著女兒道:“玉兒,爹爹本是舍不得你孤身一人去那麽遠的西北荒涼之地,但老神仙的神通你昨晚亦是看到了,跟在他身邊學些法術,可比跟著你爹我在這個小城裏混飯吃強多啦……唉,爹爹隻盼你過得好,去了山上多學些救人的法術,將來也好多救治一些像爹爹這樣生了重病的人……”說著不禁有些感歎傷悲,一忽兒想起正事又忙堆起笑臉轉向太清真人和玄震,“我這女兒從小沒離開過家,性子卻好,或許笨了些,隻求老神仙多多擔待,留著她在身邊服侍,也算是報恩啦。”
太清真人望向玉兒,目光中雖刻意流露出溫和,卻也難掩其中的誌得意滿。玄震隻側目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想起昨夜師尊對自己吐露的那些真相,心裏如同被萬蟻噬咬般難捱,恨不得遠遠避了開去。
當下那玉兒便跪下向太清真人拜了幾拜,回首凝視父親時雖還有些留戀,站起身卻是走向太清真人身後立下,顯是已將太清視作師長。太清真人對著這個親自迎接回瓊華派的女弟子也是另眼相待,難得和緩地說道:“玉兒,為師身為瓊華派掌門,平日裏事務繁重,已沒有那麽多心力教養徒兒,你便是我的關門弟子。這位玄震,便是你的大師兄,你另兩位師姐如今下山遊曆,尚未歸去,門派中隻有兩位新入門的師兄,性子雖有不同,但想來能與你和睦相處。隻盼你入門之後,勤加修行,也算對得起我與你父的期待了。”
玉兒慢啟秋波,隨著太清真人緩緩道來,美目中自然而然浮現出一縷鄭重,正色道:“是,師父。”
一旁玄震也忘了心頭沉重,訝然道:“師弟,還是兩位?”
太清真人斜睨了他一眼,頷首道:“正是。三個月前,有兩個少年一同闖入太一仙徑到得瓊華派山門前,均是天資過人,但性情卻是一冷一熱,很有些意思。他們入門時間雖有先後,通過‘酒色財氣’四關卻也是在同一日間,為師看了他們在門派試練中的表現,很感欣慰,索性便將他們二人一同納入門下。你也算多了兩個師弟了。”
玄震此前作為瓊華派二十五代弟子之首、許多人口中的大師兄已過了十數年,派中長輩對他自是十分看重,不比其他普通弟子,而年紀相仿的師弟妹對他尊敬有加,親近卻稍顯不足,身旁來往略密切的,不過夙瑤、夙莘二人,夙瑤嚴苛,夙莘活潑,與玄震性情都不甚相投,又都是女子,相處時總覺隔著一層,如今聽聞自己竟有了師弟,還是一次多了兩個,心裏也漸漸高興起來。一轉念間,巽衡那張清冷麵孔閃過眼前,他不由得輕輕一震,尋思道:師尊所說兩位師弟一冷一熱,其中那性情冷淡的莫不是……
玄震細細思索,越想越覺得大有可能。巽衡不通禦劍之術,若想去昆侖山隻能如當日向三那般一步一步行去,從東海至西北沙漠路途迢迢,走上半年已算得上極為迅捷,那白衣少年意誌堅定,想來也不懼黃沙莽莽,昆侖巍峨,他僅憑一卷家傳劍譜便能練成高超劍術,資質自然是絕佳,想要通過門派試練也是不難,如此思來想去,自己那位師弟說不定便是他了。
“玉兒,派中仍有要務,為師也不便在此處多耽,你回去打點行裝,傍晚便同我們一同回昆侖山罷。”一旁太清真人見玄震默然不語若有所思的模樣,也不多去理會,轉頭又對新收入門下的女弟子吩咐起來。
玉兒微微踟躕了一會兒便點頭應了下來,原本因父親病愈的喜悅盡數被即將作別家鄉與親人的悲傷不舍替代,她本就是個鬱鬱寡歡之人,當下便斂了那一絲笑意,默然扶著父親去了。
玄震被師尊一番話驚醒,忙道:“師尊,弟子……弟子也另有要事,隻怕不能與師尊和師妹一同歸返。”
“哦,何事如此要緊?”太清真人奇道。
玄震望了望垂在肩處那柄木刀墜子下的五彩絲絛,抬目堅定道:“師尊,青陽師叔當日要弟子去黃山一帶尋找記憶,如今弟子已查到一些線索,便在南疆。此地距南疆路途已不算遠,若這般離去以後也難得再來,心中實在不甘。隻求師尊讓弟子去南疆一行,此次不論記憶尋回與否,弟子都會立即返回瓊華派複命,還望師尊允可!”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環佩伶仃、老大(……這名字真像大佬)、露露、花名蔚搵、夜貓子的某人、君蔓睩、散漫的菲洛吉、猶記當年小蠻腰、錦葵、浮沉溪客(蓮花你的新名字真像石沉溪洞啊)、kiduot、彼岸花開香迎袖的留言~~~這一次留言好多,真開心啊~~
PS.於是慢熱的某草終於終於寫到南疆啦,第一部裏的種種伏筆喲,終於派上用場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