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焚心以火(上)

隨著那巨劍的消失,天地間的那股劍氣也漸漸化為烏有,劍氣帶起的那陣勁風亦漸漸消散。紫色的霧氣,又一次,一點一滴,無聲無息地合攏了起來,將麵前那大簇大簇的紫晶石叢層層包裹在了其中,亦將這片妖界的神秘土地亦遮掩在了其後。

玄震踏著春水在無邊無際的紫霧中穿行著,銳利的劍鋒和身周的那絲清風將眼前層層帳幔般的迷霧分向兩側,但更前方那道朱紅色的身影卻是越來越模糊難辨了。

察覺到足下細窄的劍身開始愈來愈明顯地顫動,再也難以如往常般平穩前行,玄震抿了抿唇,眉心折痕又深刻了許多,他勉力提起一口真氣,但喉頭那股血氣亦一同湧將上來,肋下那道傷口更是不失時機地大痛起來。

“咳、咳咳!”

血絲自唇角滑落,卻被一隻白皙修長的手狠狠抹去。玄震眯起雙眼,竭力在不住輕顫的春水上站直身體,他知道,此刻已是不宜再追下去,且不說窮寇莫追的道理在前,方才使出那上清破雲劍已然耗費了他九成的真力,現下能勉力禦起春水已不容易,再要使出什麽大法力將歸邪殺死卻是千難萬難,更何況那隻貘妖還十分強勢……

但,胸中不知為何泛起的一股殺意卻是難以湮滅!

長睫如羽,掩不住那狹長如細葉的眸中忽然迸發的一道紅光,便是看不到自身異狀的玄震自己也隱隱察覺一絲不對勁來。

他自年少拜入瓊華派,修習的是玄門道功,從來都是心境平和,如古井般難見劇烈波動。可是此時此刻,他腦中卻是混亂一團,胸中更是種種暴烈情緒來回激**,仿佛在那顆一向都是溫柔和善的內心深處,還有著一道幽暗不可測的深淵,而這一刹那,那深淵下隱藏著的種種可怕之物卻似乎同時醒來,在黑暗中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

歸邪回頭望了一眼,隻覺一口悶氣哽在胸口,卻是吐不出咽不下。

朱紅色的披風在他身後鋪展出一幕火也似的豔麗,身上皮甲除了肩頭那處倒也算是完好無損、不沾血汙,金槍上點點明光亦如燃燒的火焰明明晃晃,比起身後那搖搖欲墜的人族小子,他看起來可要有勝算多了。

此時若是提槍來一招“修羅絕殺”,定能一槍將那小子釘個對穿,可是不知為何,歸邪卻是一點也不想和玄震動手。

他可不是手軟心慈!歸邪在心裏暗暗嗤道,那小子就是看起來再比其他人族順眼,那也是個人族,想他歸邪縱橫幻瞑界數十年,他當上夢貘一族大將軍的時候,這個人族隻怕還在鬼界等著輪回呢!但……

撥開被身後那股勁風拂到麵上的白發,歸邪又向後瞅了一眼,心裏又暗暗哼了一聲,可也不禁對那人族另眼相看,亦對他的堅韌不拔多了幾分敬佩。

那滿身狼狽的人族居然到了現下也不曾放棄,仍是不遠不近地墜在後麵。歸邪隻瞥了一眼心中便如明鏡,那小子方才本就被自己那杆修羅槍刺中受了傷,後麵使出那法術更是消耗了不少真力,可是現下還追著自己不放,甚至孤身跟到了幻瞑界深處來,簡直就是愚蠢之極!

一麵想著,歸邪一麵又向前縱去,掠過腳下越來越濃密的晶石叢,眼前紫霧忽地稀薄了許多,待到看清霧後那熟悉的一障深紫,那張邪魅的臉上妖紋一動,終於露出一絲喜意來。

可算到了,看這小子還怎麽跟進來!歸邪暗暗嗤笑道,搶步撲進了那片紫紅色中。

春水忽高忽低,載著玄震勉強從一簇簇紫晶石上擦過,清風微弱,卻還柔和地裹著他的身軀不致讓那古怪的霧氣靠近。玄震緊緊蹙著眉,目光幾乎在空氣中聚成了一束,不偏不移地黏在前方那白發飛揚、紅披風鋪展的身影上。

哪知飛過了一片約莫一人多高的紫晶叢後,紫霧漸稀,那歸邪的身影卻忽地一晃,沒入了前方一大片散發著詭異紫紅色光芒的光壁中。

來不及思索,足下春水亦到了那光壁前。玄震隻來得及抬頭看了一眼,方看出這紫紅色的光壁似是一個巨大的罩子將一大片土地與外界隔絕,正想著那光罩裏麵不知藏著什麽要緊物事,一抬頭鼻尖已堪堪觸到了那團紫中帶黑的光。

熱浪撲麵,玄震一驚之下本能地閉住了雙眼,卻覺得周身不過一熱,如置於溫熱泉水中一般,不過這感覺一晃即逝,還不及再睜眼,便聽見一個訝異之極的聲音大聲叫道:“你這小子,居然跟到了這裏?不對,你、你是怎麽闖進來這道結界的?!”

結界?原來妖界竟並非僅僅隻是自己和眾師弟師妹方才所見的那方荒涼土地麽,竟是重重包裹,而他們適才所在的不過隻是最外圍?

玄震心頭一動,足下卻是一沉,接著身體便不由自主地歪倒向一側。原來是春水劍再沒了力量,顫抖了幾下,無力地嗡鳴一聲,忽地墜下地去。

好在此時離地並不太高,玄震一麵將春水劍柄抓在手裏,一麵翻身縱下地去,雙腳落下地時不免一震,肋下又泛起痛楚隱隱,他麵容不動,身體卻是一陣輕顫。

“喂,小子,你到底是何人?”站在他麵前的歸邪卻沒有那份耐心,見他落在自己麵前,便迫不及待地又喝問起來,“這結界可是我們族長所設,你……你怎麽可能破得了族長的秘法!”越說越是緊張,手中長槍隨他心意,早已又閃爍起金光,劃過長空指向了他咽處,“快說!”

玄震卻沒有理會他,而是轉頭望向了身後。那道深紫色的光壁仍是靜靜地散發著紫黑色光芒,其上隱隱熱力仍能察覺,但是確是一點也不讓人覺得難受,這妖界的結界,竟會對人族毫無抵抗之力,未免太過古怪了罷?

忽地脖頸一抹涼意輕觸過來,玄震轉眼看去,恰恰望見歸邪黑沉沉的麵孔,這貘妖將軍自恃甚高,如今卻被他眼裏一個小小的人族忽略,滿心的疑問又得不到回應,簡直要氣得一佛升天而佛出世,麵上朱紋更是延展許多,瞧來倒是煞氣驚人。

“歸邪,住手!”

恰在這時,不遠處忽地傳來一聲喝止,那聲音如琴弦輕撥,似水落泠泠,但悅耳中卻夾帶著縷縷強硬,似是出自久在上位之人的口中。

玄震側轉目光,不過一望卻是怔在了當地,脖頸處那威脅著生命的槍尖,身旁那煞氣十足的貘妖,甚至周身那詭異的妖界霎時間好似都已離他遠去,而他的眼前,隻剩下了那張陌生中又透出絲絲熟悉的容顏。

腦中一陣巨震,一陣劇痛,仿佛大錘砸在顱骨,萬根金針紮在腦中,痛不可言,難熬之極。玄震緊緊咬牙,勉力不教自己痛楚呻吟出聲,但一雙眼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挪開,一眨不眨地瞪著麵前那個女人,那張臉。

銀絲如水,柔和地在那人纖細柔美的肩上、頰邊傾瀉,仿佛滿天的霜華全凝結在了發間,那銀光似波似霧,襯得那張白皙剔透的臉更美了三分。但見眉似山嵐猶帶晚霜,目若秋水卻凝寒冰,美麗不可方物,那女子的眉間還嵌著一塊青色琉璃,額頭卻生有兩道如卷雲一般的朱紋,色澤比之歸邪更顯殷紅,直如血染,給那嬌美的容顏平添了幾縷妖異。

玄震怔怔地瞧著,腦中卻仿佛有一個聲音在低語,為什麽……為什麽這張麵容如此熟悉,為什麽那雙眼、眼中那絲戾氣如此讓他難受,又為什麽心底一陣陣酸澀滲出……而自己的腦中那些畫麵……那陣痛苦……

“你——”那女子皺眉看著他,忽地眼裏掠過一絲異色,冷漠的臉上亦現出訝然,“你是誰,為何流有我族血脈,又為何……竟中了我夢貘一族的幻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