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當我終將逝去
“你怎麽知道？”烏雲楞了一下，又猛然醒悟過來，使勁拍了拍腦門，“可不是麽，你說過，上回在無定河邊好像見過他一眼，黃老大也說仿佛瞄過你一眼，就是不怎麽確定……”
話沒說完，烏雲就從地上竄起來，一把拽起雷動：“走走走，見見這兩個家夥去！”
雷動指指遠處烏央烏央的人群，問道：“那邊在幹什麽？非`法`集`會啊？”
烏雲使勁搖搖大腦袋：“不管那幫小子，你沒瞧出來麽，那都是練混沌訣的，修為差得很，一幫新兵蛋子！你是不知道，我見到黃老大跟老亮的時候，可了不得，這倆家夥居然拉起了好幾萬人的隊伍，占山為王了……”
絮絮叨叨間，上千裏的路程被拋在身後，兩個人已經深入那群修煉者中間。此時，這百十萬人都停止行功，天上雲消霧散，無形的靈力漩渦都已經恢複正常，在中間穿行時，打招呼的聲音此起彼伏。
“教官好！”
“大隊長好！”
“老烏！”
……
總有超過一半人和烏雲打著招呼，這些人目光中，又是尊敬又是親熱，有的，還夾雜著幾分畏懼，看起來這些日子烏雲一定給他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烏雲笑嘻嘻地跟這些人打著招呼，這個家夥從來如此，無論在什麽地方，總是能夠很快找到一批一批的狐朋狗友，不得不說，這小子的寬廣胸懷、不羈言行，以及大大咧咧又熱情無比的性子，讓他能夠在任何地方都混得如魚得水，這一點，就連雷動也自歎不如。
“來來來，這是你們老大我的老大，叫老大！”烏雲大聲嚷嚷著，讓雷動一陣啼笑皆非，這家夥什麽時候都是這個德行，怎麽弄得跟黑社會似的？
“老大！”
“老大！”
招呼聲四下響起，雷動微笑點頭示意。不過他也同時發現，這些人看著自己的時候，目光中除了好奇，似乎還有些恐懼，雷動知道，那是等級過低的修士麵對他這個金仙時，一種本能地反應。但即便如此，這些人也沒有露出絲毫退縮之意，反而挺挺胸膛，似乎要和雷動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壓抗衡。
雷動眼睛不由一亮，烏雲這幾個家夥，帶出來的兵不錯啊！雖然他們的修為，在雷動看來不值一提，但單憑這份威武不屈的精神，就已經讓人讚歎不已了！
分布在千裏方圓內的修士中心位置，有一片小小的帳篷，看到這一片帳篷，烏雲像是忽然想起什麽，臉色一黯，顯出幾分擔憂之色，遲疑道：“老大，有件事，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唉……”
看著烏雲欲言又止的樣子，雷動忽然有點不祥的預感，但這時候，他已經顧不上深思或者追問了熱鬧的喧嘩聲顯然了裏麵的人，兩條人影大踏步走帳篷。隔著老遠，雷動就已經認出來了，黃希文，貝世亮！
“烏雲，不是輪到你放……”話剛說了一半就猛然頓住，黃希文和貝世亮的目光，就像被釘住一樣，死死看著雷動，一臉不可思議。
“隊長！老亮！”
雷動一閃身，旋風一般衝到兩人麵前，抱住兩個生死戰友，再也不肯放手。這兩個人，一個為自己擋住了致命一擊，一個為了自己不惜變成殘疾，那是自己生命中最好的兄弟，最應該感激的兩個人！
好半晌，黃希文才輕輕撥開雷動雙臂，打量著他的臉，又是高興，又是疑惑，還有點擔憂：“出什麽事了？你怎麽也……”
黃希文話沒說完，烏雲卻一拍腦袋，毫不客氣地補上了：“就是就是，盡顧著高興了，我說你怎麽也來這裏了，按說沒什麽人能把你搞死吧？”
“滾！”雷動笑罵著虛踢了烏雲一腳，“老子飛升了，現在是正兒八經的神仙好不好？”
“你成仙了？”三個人眼睛一亮，對視一眼，忽然同時鬆了一口氣，黃希文輕輕拍了拍雷動肩頭，指著不遠處一間小小的帳篷道，“那……我們的事情以後再說，你先去進去看看吧……”
“那裏？看什麽？”看著三個人臉上的神色，雷動下意識問了一句，但忽然間神色大變，身體一晃已經衝過去，他已經感覺到，裏麵那熟悉的呼吸，熟悉的氣息了……
在那間小小的帳篷前，雷動高速前衝的身體猛然頓住，右手伸出去，卻又似乎被萬鈞之力壓住，顫抖著，再不敢掀開那伸手可及的帳門。
“老大……”烏雲在背後輕輕叫了一聲，卻被黃希文伸手製止，三個人對視一眼，滿臉擔憂。
雷動咬咬牙，不再猶豫，伸手撩起帳門，大步走了進去，目光隨即死死盯在角落裏那張小小的**，死死盯在那個人身上，臉上。
那是一張原本如玫瑰如蓮花一般嬌豔而又清麗無比的臉，那張臉上，原本是一雙宜喜宜嗔含情脈脈而又充滿睿智的雙眼，但是，現在，那雙眼睛卻緊緊閉著，那張俏臉上，布滿了深一道淺一道的皺紋，那烏黑亮麗的頭發，也變得那麽幹燥枯澀……
但是，但是，雷動卻一眼就認出了她，認出了她的氣息，她的味道……
安靜。
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無時不刻不在牽掛的，讓他刻骨銘心，然他柔腸百結，讓他每次午夜夢回心頭都充斥著她的影子的，安靜。
現在的安靜，就這麽靜靜躺在**，身體一動不動，滿麵枯容，氣若遊絲，身上的生機，幾乎已近斷絕。
“啊”一聲輕呼，在身後響起，雷動卻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他一步一步走向安靜，每一步都似乎用盡了全身力量，短短的十幾步，在雷動心中，卻似乎走過了千年萬年，讓他幾近虛脫。
無力地坐在安靜床頭，看著那張幾乎已經沒有生氣的臉，雷動的思維已經徹底停滯，大腦一片空白，呆呆地，好半晌才吃力地轉過頭，看著那一聲驚呼的方向。
水瑤仙。雷動愣了一下，腦子恢複了一點活動能力，認出了眼前這個人。
那張本就有幾分蒼白的臉上，充滿疲憊之色，一雙鳳眼淚光瑩然，呆呆地看著雷動，但一遇到雷動的目光，就觸電一般閃開，有些發白的嘴唇微微張著，似乎被驚呆了，又似有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
“對不起，對不起，”半晌，水瑤仙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充滿愧疚與歉意，“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帶她進來，他就不會……”
雷動愣愣搖頭，卻又似從夢中驚醒，猛地站起來，幾步走到水瑤仙麵前，把他緊緊抱在懷裏，伸手輕拍她的背心，似是憐惜，又似是安慰，緩緩搖頭道：“不，和你無關……”
隻說了一句，卻已再也說不下去。
伏在雷動懷中，感受著他寬闊的胸膛，有力的臂膀，水瑤仙的淚水，終於不可抑製地流下來。
……
良久，水瑤仙的哽咽才平息下來，輕輕掙開雷動的懷抱，一絲紅暈在臉上一閃而過，瞬即又恢複了一貫的冷清，緩緩搖頭道：“進了冥界我才知道，這裏的氣息，並不適合普通人生存，巨大的壓力，邪異的氣息，一進來她就……要不是遇到了黃隊長他們，……”
幽幽歎了口氣，水瑤仙說道：“安靜的體質，也無法修行，我們隻能一點點往她體內度入一點點靈力，勉強維持著她的生命，可惜直到現在，她每天也隻能在子時保持不到一個小時的清醒，而且，還變成了這個樣子……可能，可能……她可能撐不了幾天了……”說完這句話，水瑤仙頹然歎了口氣，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這句話抽空了，身體搖晃起來。
雷動身體一僵，隨即坐回安靜床頭，呆呆看著安靜枯槁的形容，黯然搖頭。
他已經探查過安靜的身體，發現她的體內經脈，仍然是那麽狹窄閉塞，完全不具有修行的資質，經脈內一絲微弱的靈氣，極其緩慢地流動著，勉強維持著她的心脈，讓她不至於徹底斷絕生機。這時候的安靜，不但呼吸若有若無，就連心跳，也隻有每分鍾十幾下，看起來，幾乎已經是一個植物人一樣。
與此同時，雷動也注意到，這間帳篷裏，有一個小小的五方聚靈陣法，一道道靈氣，結成一個小小護罩，在一個狹窄的空間內，營造出一個和凡間靈壓差別不大的小環境，堪堪將安靜護住。雷動認得這是水瑤仙的手法，如果不是這個小小的護罩，隻怕安靜此時早已無法忍受冥界巨大的靈壓，徹底支撐不下去了。
雷動憂心如焚，他很想幫幫安靜，卻又不知道從何做起。對於一般的修士而言，他能夠用種種療傷手法施以援手，但對於一個完全沒辦法修煉的人而言，他卻無從著手，甚至，安靜經脈內的靈氣，幾乎已經到了她能夠容忍的極限，哪怕多一點點，都有可能被撐爆，當場香消玉殞。
眼睜睜看著最心愛的女人受苦，自己卻無能為力，哪怕修為已經達到了金仙級別，又有什麽用處！雷動心如刀絞，恨不得自己變成安靜，替她躺在**，受這無窮的折磨與苦楚。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什麽，昏迷中的安靜，忽然“嗯”了一聲，心跳的速度加快了幾分，眼皮動了動。雷動又是驚喜又是擔心，急忙附身查看。
安靜的心跳越來越快，經脈內的靈氣流轉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稍頃，一雙眼睛緩緩睜開。
“啊，”安靜發出如夢似幻的細微輕叫，輕的幾乎雷動都聽不清楚，眼睛無力地緩緩眨了幾下，就像是抬起眼皮的動作都要耗費她好大力量。好半天，安靜才似乎確定這不是夢，雷動，真的已經出現在自己眼前。
“你來了。”安靜的話一如既往地沉靜，但枯槁的、布滿皺紋的臉，卻透出滿足的笑容，像是一朵即將枯萎花朵，緩緩綻開。
“是啊，你知道，沒事鑽你的宿舍，是我的職業愛好嘛！”雷動重重點頭，臉上是一如凡間時吊兒郎當的笑容，但雙眼卻一片朦朧。
水瑤仙輕輕咬了咬嘴唇，低低歎了口氣，悄無聲息退出帳篷，緩緩關閉帳門，將那方小小空間，徹底留給了兩人。
“又胡說。”安靜的下巴微不可查地動了動，像是在嗔怪，又像是在無奈地搖頭，隻是，她實在已經沒有了力量，已經沒有辦法再做出更大的動作了，“不過，我喜歡這樣，雖然我現在的樣子很難看，但我知道你是不在意這個的，就是，就是不知道，我還有多長時間……”
雷動默然，他知道，安靜她的心胸，永遠不會被塵世間的世俗事務和觀點所沾染，她永遠是那麽萬事不縈於懷，永遠那麽睿智沉靜，就算是談到自己的死亡，也沒有絲毫負擔。
安靜喘息了一陣，才逐漸恢複平穩的呼吸，“總有一天，我會像普通人一樣逝去，不過，隻要能重新見到你，我就算沒有白來這一趟，隻可惜……”
安靜的聲音越來越低，氣息越來越微弱，終於，那雙美麗的眼睛緩緩閉上，心跳變得越來越慢現在，原本就不是她正常清醒過來的時間……
四條人影，遠遠站在數十丈外，一言不發，眼睛，卻始終看著那間小小的帳篷。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終於，帳門一掀，雷動大步走了出來。
“我去照顧她。”水瑤仙看了雷動一眼，徑自默默走進帳篷。
烏雲和黃希文貝世亮對視一眼，看著水瑤仙的背影搖搖頭歎息一聲，隨即問道：“安靜怎麽樣了？”
“醒了幾次，和我說了幾回話，現在，她睡了。”雷動已經徹底平靜下來，沉聲說道，臉上一片堅毅神色，“我暫時想不到辦法，但是，我會把她救過來，不管付出什麽代價！”
“不說這個了，”雷動搖搖頭，岔開話題，“倒是你們，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集合這麽多人，要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烏雲沉聲說道，“跟那幫鳥人，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