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音出來晃悠時騙爹爹說,禮賢哥的朋友開了鋪子,她在鋪子裏給人幫工,順便說最近天氣太熱,叫爹爹閑在家裏休息,別再做事。李興旺生氣地同她瞪眼:“斷手斷腳的人才閑在家裏休息,你爹還沒老到要你養的地步!”若音隻好隨他。這會兒她領著紅玉回來,李興旺立即懷疑起來:“你真在綢緞鋪裏給人幫工?”

若音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真的呀,她叫紅玉,同我一樣在綢緞鋪做事。不信你問她。”

紅玉立即配合地使勁點頭。

李興旺不信:“這個時間回來做甚?”

若音繼續扯謊:“掌櫃覺得我做事勤快,說要送我一套新裙做獎勵。我喜歡前幾天穿的那套,想要一樣的,掌櫃的叫紅玉來瞧瞧,照著做一套。”

紅玉繼續點頭。她的眼神單純無辜,不像是會說謊的姑娘,李興旺信了幾分,還想再問,若音不給他機會,拉著紅玉飛快地鑽進屋裏,掩上門衝紅玉吐舌頭,一副鬼精模樣,把紅玉逗得抿著唇笑。

若音打開衣櫃,翻出藍布包裹的血沁玉,遞給紅玉看。

紅玉目光觸到血沁的瞬間,臉上的笑意一下子不見了,水嫩的雙手捧起玉佩,小聲卻嚴肅地問她:“這塊玉佩是你朋友祖傳的?”

若音點頭稱是。

紅玉的臉色絲毫不見輕鬆:“他祖上如何得到的?”

若音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沒有問過。”

紅玉細細看了一回,想說什麽,偷偷瞧一眼若音的臉色,抿唇不作聲。吞吞吐吐的模樣反而更加勾起若音的好奇心,催促她說:“沒關係,你看出什麽就直說。”

紅玉先說了幾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玉乃天地孕育,是有靈的物種。如果福緣深厚,被靈力高深的人看入眼並隨身攜帶,假以時日甚至能形成意識。法寶識主亦是緣於此,本身資質靈慧,又得到靈力滋養,便生出意識,以‘認主’的方式回報滋養它的恩主。”

若音聽得有些費勁,許多名詞聽得半懂半不懂。她

不想浪費精力去聽不相幹的,單刀直入地問:“眼前這塊玉呢?”

紅玉頓了頓,將玉佩放回她手裏才開口說道:“普通玉器上形成血沁,一般是因為礦物滲透。這塊玉佩上沾染有仙息,證明它曾入天界神仙的眼,並經過貼身滋養,已是半靈之物,不可能輕易滲進雜質,所以我猜測,它是在主人死後流落凡界的。至於玉佩裏的血沁,可能是主人罹難時流出的血。”

若音捧著玉的手有些抖。

她聽懂了最後兩句。眼前的玉佩是半靈之物,察覺到主人危難時,摒棄了冰清高潔的本性,將自己整個浸滿鮮血,永久地保留下來。那是它對舊主的紀念。

——若音幾乎可以斷定,這塊玉佩就是仙君佩帶過的那塊。

夢裏它有剔透的色彩,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溫潤清和,而今幾乎被血色完全掩蓋。若音無法想象,仙君曾經遇到什麽樣的事情,才會使玉佩變成如今的模樣。

她一早就知道,承影上神隕落了。子衿第一次同她說起若音女仙時,就告訴過她。

可是她夢裏的仙君,音容笑貌那樣清晰,哪怕遙不可及,仍然讓她覺得,他還在某處等著她,等著她哪一天完完整整地想起舊事,再笑嘻嘻地站到他麵前,問他一句:“仙君可還記得我?”

眼前的玉佩將她拉進現實,真真切切地告訴她:仙君隕落了。

若音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紅玉見若音半晌不說話,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血沁玉,有些慌神,扯著她的袖子搖:“姑娘!若音姑娘!”

若音仍然不動彈。眼神木木的,沒有半分神采。紅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將方才說過的話仔細回想一番,回想到最後兩句時,忽地倒抽一口冷氣,心中產生驚人的猜測:莫非這玉佩是承影上神的,若音還不知道承影上神隕落的消息!

當年若音戀慕上神的英勇事跡,天上地下都傳得沸沸揚揚。紅玉即使躲在族內不出世,亦聽到了傳聞,可見鬧得有多厲害。

初時各種不堪的言

語都有,說的都是她如何如何跋扈刁蠻、狐媚鑽營,後來不知何時起,竟慢慢變成了豔羨嫉妒。那位上神對她的愛護,從不避諱任何人,寵她寵得簡直沒邊兒。否則,她怕是沒膽幹出後來那些瘋狂的事跡。

紅玉很感激她的那些瘋狂,正是因為她的瘋狂,她們族人才有了今天。所以她發現自己說錯話,導致若音出現狀況時,驚慌得一下子失了主意。

她再次扯扯若音的袖子,仍不見她回神,趕緊伸手撥了撥左手腕上纏的一圈紅線,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青羽姐你快來,姑娘不好了!”

青羽很快出現。她是跟著王禮賢趕過來的,王禮賢耐著性子先同李興旺打過招呼,然後徑自闖進若音的房間。青羽以綢緞鋪掌櫃的身份,站在院裏同李興旺說話,有意無意地攔住他的腳步,稱很喜歡若音這個勤快的姑娘,認她做了妹妹。

紅玉看見王禮賢便跪下了,強忍著抽泣,戰戰兢兢把事情的經過同他講了一遍。

王禮賢查看一番,確認若音魂魄安好、元氣未損,大致便明白了原因。他疲憊地歎了口氣,示意紅玉放心:“她先前便知道上神隕落的事情,可能是因為沒有親眼目睹,從未見過證據,所以未放在心上,現在見了玉佩一時無法接受,緩過來便好了。”

紅玉胡亂點點頭,使勁抹著眼淚,一抬頭見王禮賢將若音抱進懷裏,趕緊又低下頭,行個禮飛快地退出房間。

王禮賢查明原因後,說不清心裏的感覺,又酸又脹,難過得很。眼前的少女,無論相貌還是性格,都與數百年前的女仙一模一樣。那時候她昂著腦袋,幸福且驕傲地告訴他:“那人是九天之上的神君,我喜歡喚他仙君。”然後她又強調說:“隻有我才能喚他仙君,他是我一個人的仙君。”

那時候他能做到的,隻有仰望。如今低頭抱著她,擁緊,呼吸相聞,卻聽不到她的心跳。

她手裏還握著血沁玉佩。

他貼著她的臉頰,緩慢而低沉地說:“若音,仙君三百年前便隕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