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冠雲下值後回到家裏,進了後院去給母親請安。

他母親柳氏非常溫婉,雖然將近四十,可是皮膚養得好,臉上一個褶子都沒有,頭發也烏黑順澤。

柳氏看到司冠雲施施然過來,立刻換上一張笑臉,放下參湯碗,用手帕沾了沾嘴唇。

“雲兒,來,你也喝一碗養一養。這可是上百年的人參,對身體好著呢。”

司冠雲本來對這一切都無感,可是經過景雲的一番摧殘後,突然敏感起來。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自己的母親。

柳氏渾身綢緞,頸子上掛著圓滾滾的珍珠項鏈。兩隻手都戴著碧綠的大戒指,兩邊手腕上都套著兩個手鐲,一個金手鐲,一個玉手鐲。

那個玉手鐲通體晶瑩發亮,一看就價值不菲。

鞋子上綴著明珠,陪著金絲鞋麵,異常華貴。

他接過柳氏送過來的湯碗,這人參湯熬得晶瑩發黃,裏麵躺著兩三片大而薄的人參片。

“多謝娘。”

司冠雲喝光了參湯,笑眯眯問柳氏,“娘,我爹呢?”

“他跟你爺爺在書房,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別管他,都是藥材的事兒。”

司冠雲問,“娘,看您這膚色,白裏透紅,人家一看,還以為您隻有二十來歲呢。我說,娘,你這人參湯喝了多少年了?我也要學著喝一喝。”

柳氏咯咯笑起來,拿帕子甩了甩司冠雲,“你這孩子,都快二十了還來調侃你老娘。咱們家啊,從前窮得要命,哪裏有錢喝人參湯。”

“就這兩年你爹才掙了點錢,家裏才漸漸好起來,我才能喝上口參湯。”

司冠雲眼尖,“哇,娘,你這帕子竟是金絲繡的花邊,也不怕硌得難受?”

柳氏白了兒子一眼,“你懂個屁,這是排場你懂不懂。當年咱們窮,那些人根本瞧不起你娘。嗬,現在,輪到你娘瞧不起她們了。”

司冠雲立刻諂媚起來,“嗯,讓她們狗眼看人低。兒子也記得,四五年前家裏好窮,學院裏那些人都不跟我交朋友。後來家境好了起來,他們就像馬蜂一樣圍過來,嗡嗡嗡地煩人。”

“娘,咱家怎麽變得有錢了?我記得我爹的月錢沒變過啊。”

柳氏一甩帕子,“也就這幾年家裏才鬆快了些。這滿京城誰能靠月錢養家?我的兒,你可別傻了。”

司冠雲還想問什麽,婆子過來,“夫人,薑家來人了,說是商量商量婚期。”

司冠雲跳起來,“哎喲,娘,我肚子疼得要命,我要去茅廁。娘啊,你這人參湯有問題……”

柳氏隻氣得連連跺腳,“你回來,見一見薑家的人,還要試試衣服。”

司冠雲已經跑得不見了人影。

他從後門出去,反而去了尚藥局。

他父親是尚藥局的大使,是這裏的一把手,他又是這裏的小吏,進出隨意。

進了尚藥局的大院,司冠雲去了個小屋子,裏麵塞滿了卷宗,一卷一卷的到處都是。

司冠雲隨手拿了一卷翻開,這裏麵記錄著各種藥材的收購價格。

他撿了幾樣最常見的藥材記在心裏,放下卷宗出去了。

隨後他又去了朱雀大街最有名氣的藥材鋪子,這鋪子專門大宗進貨,各地的藥材商人會帶來成色品質上乘的藥材供鋪子選。

他站在陰影裏麵,看到有一個人送來幾大車子茯苓,還是成色最好的茯苓。

這茯苓比尚藥局裏麵的茯苓要好上一個等級,肯定賣得貴。

司冠雲靠過去默默偷聽。他記得尚藥局的茯苓是一斤一兩銀子,品相還不好。

掌櫃的抓了一把看了看,給了一個價格。

一斤茯苓三錢。

司冠雲差點兒沒咬到腮幫子。

賣藥的商人不肯,“掌櫃的,你給的價太低。我這要是送給尚藥局,不得一斤五錢?你爽快點兒,加點兒我就給你。”

掌櫃的冷冷一笑,低聲說道:“你要賣五錢,也得有那門路。尚藥局的司大人,攀上了薑宰相家,現在可是個人物。”

“我再給你加一錢,你賣就賣……”

司冠雲快步走了出去。

他腦海裏已經閃過一個念頭,隻是朦朦朧朧不能確定,可是也不敢確定。

他靜靜站在街對麵,看著那個賣藥的吆喝著下人把大車上的茯苓都搬進去,這才扭身上了二樓,要了一桌酒菜,靜靜等待。

沒多時,那個賣藥的走出來,剛要離開,一個小二模樣的人過來給他作揖,“這位爺,有人要請您喝一杯。”

賣藥的疑惑不解,“誰?”

“那人姓景,說是有事要請教您。特意叫了一桌酒菜,就等您了。”

還有這等好事?

這是朱雀大街最好的酒樓,能在這裏請客,非富即貴。

賣藥的毫不遲疑,讓下人們先走,自己跟著店小二進了酒樓。

司冠雲要了個包間,看見賣藥的進來,立刻笑著起身作揖,“這位大哥,小弟姓景,謝謝大哥賞光,來,坐坐坐。”

他長得人五人六的,穿著華貴,又奉送上一個大大的笑臉,賣藥的依言坐下。

司冠雲給賣藥的斟酒,“這位大哥怎麽稱呼啊?”

賣藥的是個直性子,一口喝幹酒,“兄弟姓周,景兄弟有事直說。”

司冠雲給他斟了第二杯酒,“周大哥,剛才我在藥行裏看到你在賣茯苓,這批茯苓成色這麽好,怎麽不賣到尚藥局去?尚藥局的茯苓成色還不如你這一批,都賣到1斤一兩銀子。”

老周幹了第二杯酒,歎了口氣,“景老弟,你是識貨的。不瞞你說,人家有路子,人家認識尚藥局的大使,咱們也認識,可是拿不出錢來送給大使,隻好低價賣給這藥鋪子。”

司冠雲看著老周,這人相貌老成持重,不會說謊。

他證實了心裏的猜想,心思沉重。

難怪這幾年家裏鳥槍換炮一樣,人參吃上了,鮑魚燕窩吃上了,金絲鞋上綴著珍珠,手絹上繡著金線。

這都是錢啊。

這都是黑心錢啊。

一個時辰後,司冠雲送走了老周,心思沉重。

天色已晚,他不好去竇府找景雲,隻好悶悶不樂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