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一路向南
他之所以會生出心魔,是因為失去了力量。三年的時間,他修煉到天品境界,從一無所有到擁有將近萬斤的臂力,不知不覺間,對力量的依賴已深植心底,力量成為他的立足之本,和空氣一樣無法割離。乍一失去,如臨絕境,由力量所帶來的信念、決心、驕傲等等也隨之一同隕落,幸好被及時止住,方才沒有全盤崩潰。
說到底,還是因為小安子他太年輕、經曆的太少,心境雖高卻僅靠力量來維持,如此心境再寵辱不驚也是假的,便如空中樓台,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
然而,這世上有幾人能真正做到拿起後又毫不可惜的放下......
看向恢複平靜的安伯塵,司馬槿默默想著。
飛龍駕盤旋在百丈天頭,隔著天雲俯身望去,就見連綿起伏的山丘間布滿了黑壓壓的人影,再細細望去,卻能發現南顧丘上的人分為三種,一類是手持兵戈的將士,第二類是衣衫襤褸卻抓著竹竿木‘棒’的難民,第三類便是難民堆裏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婦’孺。
“小安子,你看到那些難民沒?”
沉默片刻,司馬槿開口問道。
放下千裏眼,安伯塵點了點頭,隨後抬起頭,不解的看向司馬槿。
“他們可有修為?”司馬槿問道。
“沒有。”安伯塵道。
“是啊,他們沒有修為卻能和琉國軍隊抗衡,十戰十敗而不潰散,反戈一擊戰敗琉軍。你說,他們靠的什麽?”
司馬槿有板有眼的說著,鮮有的認真。
隻可惜下一刻,這嚴肅的氣氛就被安伯塵不識抬舉的破壞掉。
“因為有人於幕後‘操’縱,計‘誘’琉軍,趁著琉軍得意忘形時裹挾氓民出擊,一舉成功。”
安伯塵同樣認真的說道,聽得司馬槿咬牙切齒,隻想將安伯塵踢下去。
“哼,這時候倒會動腦子了。別說冷笑話了,你知道我指的什麽。且不談那幕後黑手,光是這些難民本身,他們沒有修為,沒有力量,麵對琉國鐵騎卻能不畏不懼的衝殺,他們依仗的是什麽?”
‘摸’了‘摸’鼻子,安伯塵紅臉一笑,老老實實的答道:“因為他們已經失去一切,一無所有,再怎樣也不會多失去些什麽,方才能夠不惜命的衝殺。”
“勉強答對。他們丟了一切,卻擁有了世上最難以匹敵的力量。若是他們還有居所,還有財富,還有田地牛羊熱炕頭,自然畏首畏腳瞻前顧後,如此也就失去了那股力量。”
“可是......我失去的是力量本身。”
“那也一樣,對眼下的你而言,力量恐怕是你最大的財富了。”司馬槿開口道,話音方落,卻突然發覺哪裏似乎說得有些不妥,瞄了眼安伯塵就見他正紅著臉看向自己,‘欲’言又止,似想辯解什麽。
高風從雲間湧來,吹散司馬槿櫻紅的長發,輕若流蘇,盈盈舞動,心跳也隨之變快。
和這家夥在一起,總會時不時的生出幾分矯情的小‘女’兒態,真是.......
司馬槿暗歎一聲,可又懶得去和自己的心意較勁,撇過頭避開安伯塵的目光,望向雲端下的蒼生氓民,淡淡一笑道:“就算不全是,那也很重要。可你知不知道,你自以為擁有了力量,其實是被力量所擁有。”
......被力量所擁有?
安伯塵愕然,複雜的看了眼司馬槿,隨後伸出雙手靜靜打量著。
誠如司馬槿所說,力量對他而言的確很重要,記不得從何時開始,他的生活隻剩下吃喝睡覺想念以及追求力量,當他擁有的力量越來越大,他的生活儼然被力量所把持。他需要力量來保護自己,需要力量來破局,需要力量來生存......他雖擁有了力量,可同樣的,他也被力量所擁有,甚至......奴役?
修道修道,隻是單單為了獲得力量?
都說道途無止境,倘若從追求力量的角度來說,的確如此,一山更比一山高,無論天下間有多少重境界,總有更高的境界,即便擁有了無上力量,到那時,定然還想追求更強大的力量。
可如果修道隻是為了追求力量,那修道的目的和修道本身卻又相互矛盾了。
修道者修的是逍遙自在,無拘無束,與天道合,與萬物順,如若隻追求力量,那終究會被力量所束縛,失去了修道本身的意義。可如若不追求力量,隻求一顆道心,那便無法擁有十足的把握守護住皮囊與魂魄,無法在道途上更進一步。
修道也修力量,可力量既非道本身也非道全部,既不可或缺,又不能為之奴役。
換而言之,道與力量相生相克,把握得當方能共存於修道者心中,既不‘迷’惘也不生‘惑’......
和風流轉,司馬翹著‘腿’坐在軟塌上,托著腦袋靜靜看向閉目凝神的安伯塵。
他打坐時候似乎變了個人,從容灑脫,原本就很淡的眉宇愈發的淡然,好像天塌下來都不會去管一樣。
按常理來說,曆史中的英雄戲文裏的主角們,要麽是濃眉大眼、龍行虎步,要麽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再次也會有些嚇死人的天生異相,怎麽也無法像小安子這樣其貌不揚。可那個姓易的偏偏又把小安子寫入他的“史書”,他看人向來準,從沒出過差錯,難不成小安子真要做幾回英雄不成?
上下打量了一番安伯塵,沒來由的,司馬槿想起了那年琉京秋夜,被自己一句“你想學功夫嗎”唬得興奮若癡好生滑稽的小仆僮,眸中的笑意漸漸擴散,忍不住笑出聲來。
“紅拂,我明白了。道與力量亦是‘陰’陽。”
睜開雙眼,安伯塵淡淡說道。
看向眸如彎月填滿笑意的司馬槿,安伯塵滿臉疑‘惑’,丈二和尚般‘摸’不著頭腦。
“當真明白了?那好,我問你,既然道與力量缺一不可,你如今急需力量卻無法尋回,那又該當如何?”
收斂笑容,司馬槿板起臉問道。
“遲早會回來。”安伯塵道。
“你就不急?”
“當然急,可若太過著急,那我永遠也無法將它找回。”
“不錯,一套接一套的。本來還打算帶你多逛幾處,既然你已經大徹大悟,那我們直接去南荒。”
司馬槿長舒口氣,笑著道,忽然間眉‘毛’一挑,轉頭看向身後,麵‘露’深思。
“怎麽了?”安伯塵問道。
“沒什麽.......又有好玩的事送上‘門’了而已。”
眸中閃過促狹之‘色’,司馬槿收回目光,一鞭子‘抽’向野馬王,野馬王打了個哆嗦雙‘腿’一顫,連忙扇動翅膀繼續飛去。
日頭已過了中天,漸漸向西墜去,初夏的天很藍,雲兒高寡,飛龍駕穿梭在藍天白雲間,隨著氣流微微顛簸,不多時已過了寬廣‘陰’森的黑澤嶺。
“是了,小安子。”
似乎想到了什麽,司馬槿扭頭笑盈盈的對安伯塵說道:“有一句話你可能沒聽過,‘欲’為諸佛龍象,先做眾生牛馬。你修行提升的太快,暫時失去力量,對你而言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輕握柔荑,安伯塵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其實,早在司馬槿和他講完紅拂夜奔的典故後,安伯塵心中的執念便已經散去大半,若是放不下,又如何能拿得起?況且故事裏被紅拂相中的李靖能一飛衝天,他安伯塵又豈會落後分毫?重新得到屬於他的力量是早晚的事,無論還要等多久,安伯塵都會穩守心境,寵辱不驚。
“‘欲’為諸佛龍象,先做牛馬眾生......”
安伯塵低聲念叨著,陡然間眉頭一皺。
等等......不對啊,這話裏前麵後麵都是在說給人當坐騎,紅拂這分明是在損我!
無奈的轉過頭,未等安伯塵開口,司馬槿便“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一路說笑,待到日落時分,飛龍駕終於越過漫漫嶺南,到達帝國的南端。
安伯塵和司馬槿偷得浮生半日閑,樂得逍遙自在,可那位被他們當作出遊藉口的小胖子卻怎麽也樂不出來,笑得比哭還難看。
“別過來......”
絕望的看向麵前的‘女’子,李小官打著哆嗦,顫抖著的向後退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