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五百三十五章 生疑

“來,喝酒。”

黑臉肥碩的天都判官哈哈一笑,舉盞邀向安伯塵,至於醉醺醺的拾龍客早已被他忽略不計。

安伯塵回以一笑,舉盞而飲,隨後狐疑的看向盞中酒水。

這酒水清淡醇口,除此之外並沒太多特殊的地方,卻讓拾龍客喝得大醉,其中很有古怪。

酒水如波,輕輕搖曳著,倒映在酒水中的寒月卻紋絲不動。

安伯塵心中一動,轉頭看著月下迴舞的仙子,隨即朝向天都判官:“她是女妖?”

天都判官沒有驚訝,撫掌而笑道:“總算被你看出來了。”

此地位於截朝境內,妖物橫行,天都判官收下一兩頭小妖而不驚動截朝高手,也算是手到擒來之事,令安伯塵奇怪的是那輪明月。

安伯塵正想發問,天都判官已經解釋道:“你看到的並非真正的月亮,而是妖月。”

“何為妖月?”安伯塵放下酒盞,好奇道。

“所謂妖月,是每逢子時,月亮垂落湖泊水澤的倒影。一日罷,兩日罷,十年也罷,可百年千年之後,等月影吸收夠了水中精魄,久而成精,便會如魚兒一般遊走於湖中,得道成仙者施法打撈,便可以將妖月打撈上來,煉製成掌中之月,呼之即來。”

天都判官這番話別開生麵,聽得安伯塵咋舌不已,心中暗暗打算等閑來有空,也撈一輪妖月玩玩。

“這也不算什麽大不了的。”眼見安伯塵一臉興致盎然,天都判官撫須笑道:“隻是天地間很簡單的一個道理。萬事萬物有真必有假,真者隻有一數,而假者則有千千萬,比如明月和妖月。一方世界隻可能有一輪明月,卻能化作千萬倒影,撈之成月,令世人迷惘。”

天都判官的聲音平淡中含著難以捉摸的笑意,若有所指一般。

安伯塵本無醉意,隻因迷於風花雪月,這才放鬆警惕,此時聽到天都判官這番話,安伯塵立馬清醒了大半,表麵依舊不動聲色。

“月兒如此,人也如此。”

天都判官端起酒盞,痛飲一口,好整以暇的注視著安伯塵道:“人心亦如此。卻不知安客卿是天頭那輪萬古不變的明月,還是水中妖月?”

來自妖月廣宮的女妖翩翩起舞,蔻丹輕饒,羽紗藏朱丹,美輪美奐。

拾龍客不勝酒力,“啪”的一聲撲倒石桌,呼呼大睡起來。

小院石亭寒,安伯塵轉著酒盞,笑而不語。

凜冽的殺機宛如伏藏的雄兵,從四麵八方圍繞開,將安伯塵牢牢鎖定。

殺機來自天都判官,隻要安伯塵稍露異狀,他當會毫不猶豫的拋開酒盞,出手擊殺安伯塵。

“我心如明月,判官大人當識得。”

放下酒盞,安伯塵淡淡說道,神色平靜,心中卻略覺詫異。

他和天都判官是初見麵,天都判官毫無懷疑安伯塵的理由,卻偏偏設酒局試探,除非他收到了來自國師府的指令。

莫非是張七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對自己生出懷疑了?

安伯塵心中一跳,轉瞬壓了下去。

張七若是懷疑,隻能說明他的城府比自己此前預想的還要深厚,如此一來,自己將一敗塗地毫無勝算。可張七應當找不到理由懷疑自己才是,他的傳信言辭誠懇,再者,他若是生出懷疑,紅拂定會察覺提前通知自己......難不成,是那個非邪上人?

幾個瞬息,安伯塵已隱隱猜到了事情的關鍵。

那個非邪上人身為國師府煉丹師,地位超然,或許和天都判官交情甚好,張七當局者迷,那個非邪上人可不是那麽好欺瞞的。

月朗星稀,笙簫漸沒。

在天都判官笑吟吟的審視中,安伯塵灑然一笑,長歎道:“人心如月,心思如月影,或許判官大人也沒說錯,安某心中的確藏著一輪妖月。”

天都判官圓胖漆黑的臉上笑容更濃了,手指摩挲,上下打量了著安伯塵,幽幽道:“哦?何來妖月?”

隻要安伯塵的話語中稍露蛛絲馬跡,天都判官將會毫不留情的出手擊殺安伯塵,事實上,他也已準備好了。

安伯塵忽然起身,如箭雨密布在他周身的殺機隨之引動,將虛空切割成條條片片,龐大的氣息傳出,月下走出的女妖全身發冷,舞也跳不下去了。

“安某此前一直在海外漂泊,海外雖險惡,可人心卻如海中波瀾,一覽無餘。而今來到胤朝,雖隻區區數日,可也見得人心不古,處處狡詐,卻比海外還要險上無數。”

安伯塵臨風而立,平靜的說道,聽得天都判官眉頭時皺時舒,也不知在想什麽。

“或許安某這些日子太過鋒芒畢露,不僅讓太子府中人害怕......有道是,飛鳥盡,良弓藏,這一杯酒當是安某和判官大人喝的最後一杯。”

說話間,安伯塵端起酒盞,敬向天都判官,隨後一飲而空。

天都判官沒有說話,隻是凝重的看向安伯塵。

他和別人不同,往往在他生氣時,臉上的笑意反而會更濃,此時他不笑,說明他心中的殺機消淡大半。

“我心中有妖月,並非不滿七公子,而是胤京實在不適合安某,等此事終了,安某就此告辭。”

背對著天都判官,安伯塵淡淡說道,心中暗舒口氣,卻是清楚的感覺到天都判官殺機已退。

還有什麽比受到不公待遇而心灰意冷,更會讓自恃公道的天都判官心生同情。

安伯塵雖不指望一席話讓天都判官完全消除懷疑,可他這番示弱卻恰到好處。

天都判官凝視著杯中月影,默然不語。

他之所以對安伯塵生出懷疑,是因為收到老友非邪上人傳書,列舉安伯塵諸多古怪之處。

可他也知道他那位老友的性子,聰明世故,對於威脅不到自己地位者往往大家提拔讚賞,可若有人威脅到他,他將會毫不留情的打壓。若非如此,他怎麽可能坐穩國師府首席煉丹師之位,且偌大國師府就他一名煉丹師父,煉丹師雖少,可也沒少到連國師府都難以招攬。

“安客卿說得過了。”

天都判官輕歎一聲,舉起酒盞,一飲而盡,隨後擺了擺手:“公子虛懷若穀,豈會沒有容人之量。國師府能出安客卿這樣的俊才,我們這些老人也是老壞安慰。”

“判官大人客氣了。”安伯塵轉過身,表情柔和了幾分,卻依舊沒有改口:“隻不過,我意已決,胤京雖繁華,卻非留我之地。”

安伯塵說出這番話,卻是篤定天都判官不會和張七說明,若是說了,卻等於間接陷非邪上人於不義。而張七若是知道安伯塵執意離去,自然不會獻出法寶供安伯塵渡劫。

真像司馬槿所言的那般,安伯塵的處境猶如走鋼絲,一個拿捏不當便會全功盡棄。

眼見天都判官的懷疑消退了大半,安伯塵將目光投向昏睡著的拾龍客,是時候出殺手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