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一章 似曾相識

“可羊公既然這麽問了,還讓我們來猜,那便說明今次的情況有些特殊。”少女的兄長,全身塗黑卻遮掩不住內斂神韻的青年,似想在上元夫人麵前表現一番,作出思索狀道:“羊公剛才用氣息試探我等,若王某猜得沒錯,羊公定是在尋找什麽人。莫非這個人會影響到今次我等前往通天寨的航程?”

王氏青年心思縝密,推敲得當,聽得眾人紛紛動容,便是上元夫人也朝他看來。

十條船中,隻有一半能平安到達......這又是什麽原因?

安伯塵心中好奇。

更好奇的是,說到這個話題時,眼前幾個明顯常年來往通天寨和風雪渡口的船客,並沒有露出半絲慌亂,仿佛毫不擔心自己乘坐的船會出岔子。

“不錯,還真讓小兄弟猜中了。”

羊公眼裏閃過寸寸如魚鱗般的冷芒,飛快的掃視四周,複又收回:“我上這條船,是為了尋找一個人。若讓此人到了我永塔鎮,可就萬事俱休矣。”

聞言,安伯塵麵無表情,依舊專注的盯著手中的入場玉玨。

不遠處,明顯正在偷聽這邊談話的呂風起依舊背對著眾人,紋絲不動。

安伯塵和呂風起都是老謀深算,雖有些懷疑羊公口中的那人就是在指他們,卻並未露出絲毫破綻。

可李賢哪有這麽沉著?特別剛才還出了糗。聽了羊公這番話,他的肩膀難以遏製的一顫,雖然極度輕微,可落在羊公這類耳目通神的人物眼中,卻顯得無比可疑。

果然,羊公眼中暴綻出魚鱗般的光芒,直射向李賢。

甲板邊的呂風起轉過頭,注視向安伯塵,袍袖隨風翻滾。安伯塵見狀苦笑,心知呂風起是擔心李賢口風不嚴,被羊公逼問出三人前往通天寨的意圖,因此當機立斷,準備出手擊殺羊公等人。

羊公、皮先生、上元夫人,這三人的修為安伯塵看不出,呂風起自然也無法看出。然而他三人萬萬不會都是真仙,一條船上便聚集了五名真仙,那真仙的數量也太過泛濫了。就算他們其中有人是真仙,憑呂風起和安伯塵的手段,若是聯手,也能在不驚動船上其他人的前提下,出其不意將三人包括他們所帶的奴仆全部擊殺。

呂風起一個眼神,安伯塵便已明白了他的全部心意,安伯塵更知道,他們若是眼下出手,那他們便再停不下了。尚未到達通天寨,便殺了通天寨的人,引起注意,此行注定不會太平。

就在安伯塵麵臨進退兩難抉擇的當口,從另一邊的甲板傳來哄鬧聲,頓時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就是他!”羊公望向甲板另一邊,怒眉倒揚,低吼道,作勢瞬移。

他話音剛落下,就見一道人影從甲板上衝天而起,竟然直接躍出巨船。當羊公落到甲板另一邊時,俯身望去,那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混沌虛空中。

安伯塵和呂風起交換了個眼神,心道僥幸。

原來羊公真正要找的並非他二人,幸好沒有出手,不然可就便宜了剛剛躍船遁逃的那人。

“羊公,那人到底是誰?除非他有真仙境往上的修為,否則他這一跳,也隻有消失在虛空的份。”

皮先生笑嗬嗬的迎上一臉陰沉的羊公,問道。

“幾位,外麵風雪大,不如進艙裏說話。老朽沒有好酒好菜招待,卻藏有一點暖喉的茶水。”這時,一位須發灰白雙目炯炯有神的老翁拄著拐杖走了過來,對幾人說道。

至少在這艘船上,沒人會不認識這老翁。

此人姓方,名侯,是安伯塵在海外百國結交的朋友方伯的兄長,也是這條船的東主,安伯塵之所以能憑莫須有的極西商人身份登上這船,還是托了方伯的關係。

方伯有真仙境修為,全因他吸收海外國度信仰,而他兄長的修為卻差了些,隻有四重天仙人境。

可一個在通天寨外負責客船運營的船主,便有一個真仙境的弟弟,背景不俗,也足以從側麵說明,這通天寨絕非等閑。

船主親自來請,皮先生、上元夫人等人雖非富即貴,修為也比船主高出不少,可出門在外沒有誰會過分拿捏姿態,於是乎紛紛向船主道謝,在船主的引領下,向主桅杆底部的船艙走去。

安伯塵剛走出兩步,卻又停下,望了眼呂風起,拍了拍李賢的肩膀道;“把你的呂東主也喊來吧。”

“好。”李賢渾然不知他差點惹了大禍,抬腳向呂風起走去。

安伯塵收回目光,剛到半途,卻又被甲板另一邊的一條身影所吸引。

那人穿著厚厚襖子,和一群看熱鬧的船客走在一起,背對著安伯塵。僅僅是一個背影,卻讓如今已晉級真仙境的安伯塵心頭一陣狂跳,陌生卻又熟悉的感覺在他平靜已久的心湖上驚起一絲漣漪。

許久沒有僅憑背影便讓安伯塵感覺危險的人出現過,就連呂風起也無法做到,況且那人的修為頂多和方船主持平。

熱鬧散去時,那人的背影也消失在桅杆遠處。

船艙內,一燈如豆,光線昏黃。

安伯塵等人圍著長長的蒲案坐定後,便開始打量起艙內陳設。

第一眼看去,這船艙四壁頂板,都是最常見的香木,四壁裝飾也很簡單,可安伯塵總覺得,這船艙並沒有看上去這麽簡單。

“這是......”許久沒開口的上元夫人忽然輕咦一聲,略帶驚訝的望向頭頂的一盞吊燈。

那燈形如蓮花,中間鏤空,藏著一根微微如螢的燈芯,散發著點點青光。

若非上元夫人這一吃驚,安伯塵幾乎難以特別注意這盞燈。

“上元夫人果然見多識廣,沒錯,方船主的這盞燈正是西天佛山的菩薩垢心燈。”皮先生似乎和船主方侯很熟,笑著替正在斟茶的方侯介紹道:“這燈是方船主從一名來自西天的苦行僧手中所得,那位苦行僧是別的船遇上風魔沉毀後的幸存者,被方船主所救,便以此燈為謝禮。依我看,那苦行僧定是西天靈山的某位菩薩的化身,否則又豈會隨身帶著菩薩垢心燈。安先生,呂先生,你二位是來極西地域,想必常去靈山,不如便由你二位介紹一下這菩薩垢心燈。”

昏黃的燈光映上皮先生的臉孔,笑容滿麵,不似作偽,可他將話題引到安伯塵和呂風起身上到底打的什麽主意,便不得而知了。

安伯塵和呂風起哪知道這個?安伯塵和佛家唯一的聯係便是半妖半佛的無華,而呂風起更是地府鬼怪的頭頭,和佛家是一天一地,一南一北。

就在安伯塵故作沉吟時,方船主見狀輕咳一聲,解圍道:“幾位客人,你們可想知道後來那位苦行僧的下場?”

“他下場如何?”明眸善睞的王氏少女問道。

“他因為將菩薩垢心燈給我,最終在通天寨被邪魔所惑,失了禪心,跳入虛空而死。”方船主眼裏露出不忍之色,感慨道:“這菩薩垢心燈,傳說是佛祖賜給諸菩薩的法寶,在每日功課時,用來擦拭禪心中的塵埃。”

“正是。”安伯塵不假思索,順著方船主的話說下去:“想來那位菩薩身無長物,將垢心燈送給方船主後,自己無法勤拭心頭塵埃,最終被邪魔所惑。”

“沒了法寶便被邪魔所惑,那隻說明那菩薩的修行不到家,念經都要依仗法寶。”王氏青年年紀不一定比安伯塵和呂風起小,卻仍沒能擺脫年輕人跳脫、賣弄的性子,冷笑道:“難怪常聽父輩,如今的佛家已非萬年前的佛家,除了幾位上古延存至今的古佛,其餘的隻能稱之為佛修,而無法稱為佛或菩薩。”

呂風起瞥了眼王氏青年,漠然收回,繼續注視著杯中茶水。

天地道運衰頹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佛家自然也逃脫不了這個運勢,呂風起適才那一眼自然是在不屑王氏青年的故意賣弄,卻也正好被王氏青年捕捉正著。

船艙中的幾人,從表麵上看,無疑當屬安伯塵和呂風起身份實力最次,和眾人在此飲茶實在有湊人數的嫌疑。王氏青年在甲板上時還有些顧忌,此時和眾人相處久了,彼此間的了解也加深了幾分,此時麵對潛在情敵呂風起已不再像此前那麽客氣。

“關於西天佛家,不知呂先生有何見教?”王氏青年用餘光瞥了眼頭戴麵紗的上元夫人,隨後看向呂風起,幽幽問道:“還有,呂先生和皮先生一樣,都是做大生意的,王某剛才從皮先生手頭購置了一批仙奴、女妖,還差一些布匹衣料胭脂水粉,敢問呂先生這裏可有得賣?”

向皮先生買仙奴,卻問呂風起討衣料和胭脂水粉賣,誰都聽出其中羞辱的意味。

皮先生和羊公微微一笑,在他們看來,旅途上兩個無關痛癢的搭伴鬥鬥嘴,開開玩笑,非但無傷大雅,而且還是一件極能打發時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