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很雷。我已經修改了。大家當我沒睡醒。別在意。

三人走過一個大天井,天井左右各植一棵老梅,枝幹如鐵,極是蒼勁。來到大廳,施令威請三人就座,自己站著相陪,丁堅進內稟報。向問天見施令威站著,自己踞坐,未免對他不敬,但他在梅莊身為仆役,卻不能請他也坐,說道:“風兄弟,你瞧這一幅畫,雖隻寥寥數筆,氣勢可著實不凡。”一麵說,一麵站起身來,走到懸在廳中的那幅大中堂之前。林昊卻不管不顧,同那施令威聊著,比如,莊上怎麽不養幾隻波斯貓啊什麽的,或者弄幾隻哈士奇來玩玩。

令狐衝和向問天也算同行多日,知他雖十分聰明機智,於文墨書畫卻並不擅長,這時忽然讚起畫來,自是另有深意,當即應了一聲,走到畫前。見畫中所繪是一個仙人的背麵,墨意淋漓,筆力雄健,令狐衝雖不懂畫,卻也知確是力作,又見畫上題款是:“丹青生大醉後潑墨”八字,筆法森嚴,一筆筆便如長劍的刺劃。令狐衝看了一會,說道:“童兄,我一見畫上這個‘醉’字,便十分喜歡。這字中畫中,更似乎蘊藏著一套極高明的劍術。”他見到這八字的筆法,以及畫中仙人的手勢衣折,想到了思過崖後洞石壁上所刻的劍法。

向問天尚未答話,施令威聽後這才從林昊的寵物轟炸中解脫出來,走在他二人身後說道:“這位風爺果然是劍術名家。我家四莊主丹青生說道:那日他大醉後繪此一畫,無意*劍法蘊蓄於內,那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酒醒之後再也繪不出來了。風爺居然能從此畫中看出劍意,四莊主定當引為知己。我進去告知。”說著喜孜孜的走了進去。

向問天咳嗽一聲,說道:“風兄弟,原來你懂得書畫。”令狐衝道:“我甚麽也不懂,胡謅幾句,碰巧撞中。這位丹青生倘若和我談書論畫,可要我大大出醜了。”

忽聽得門外一人大聲道:“他從我畫中看出了劍法?這人的眼光可了不起啊。”叫嚷聲中,走進一個人來,髯長及腹,左手拿著一隻酒杯,臉上醺醺然大有醉意。

施令威跟在其後,說道:“這三位是嵩山派童爺,華山派風爺。還有天山下來的貴客,林少俠。這位是梅莊四莊主丹青生。四莊主,這位風爺一見莊主的潑墨筆法,便說其中含有一套高明劍術。”

那四莊主丹青生斜著一雙醉眼,向令狐衝端相一會,問道:“你懂得畫?會使劍?”這兩句話問得甚是無禮。林昊見他手中拿的是一隻翠綠欲滴的翡翠杯,又聞到杯中所盛是梨花酒,突然想起一句古詩,說道:“白樂天杭州喜望詩雲:‘紅袖織綾誇柿葉,青旗沽酒趁梨花。’飲梨花酒當用翡翠杯,四莊主果然是喝酒的大行家。”他小時候被祖父按照天才培養計劃折磨了三年,甚麽詩詞歌賦,背的不要太熟,於別人說過的話,更有過耳不忘才。

丹青生一聽,雙眼睜得大大的,又看林昊左手一把白玉劍,又是翩翩俊才,書生氣十足。突然一把抱住林昊,大叫:“啊哈,好朋友到了。來來來,咱們喝他三百杯去。林兄弟,老夫好酒、好畫、好劍,人稱三絕。三絕之中,以酒為首,丹青次之,劍道居末。”

林昊搖頭道:“四莊主這可找錯人了。這位風前輩才是酒中豪傑。”丹青生聽林昊一說,又轉頭看向令狐衝,大喜,道:“朋友那是越多越好,你們兩個都是好朋友。走,走,隨我喝酒去。”林昊令狐衝當即跟著丹青生向內進走去,向問天和施令威跟隨在後。

眾人穿過一道回廊,來到西首一間房中。門帷掀開,便是一陣撲鼻酒香。令狐衝自幼嗜酒,隻是師父、師娘沒給他多少錢零花,自來有酒便喝,也不容他辨選好惡,自從認識了林昊,喝酒卻隻買貴的,名酒佳釀不知喝了多少。又在聽綠竹翁細論酒道,又得他示以各種各樣美酒,一來天性相投,二來得了名師指點,此後便賞鑒甚精,一聞到這酒香,便道:“好啊,這兒有三鍋頭的陳年汾酒。唔,這百草酒隻怕已有七十五年,那猴兒酒更是難得。”他聞到猴兒酒的酒香,登時想起六師弟陸大有來,接著又想起小師妹來,臉上頓時洋溢起幸福來。

丹青生拊掌大笑,叫道:“妙極,妙極!風兄弟一進我酒室,便將我所藏三種最佳名釀報了出來,當真是大名家,了不起!了不起!”令狐衝見室中琳琅滿目,到處都是酒壇、酒瓶、酒葫蘆、酒杯,說道:“前輩所藏,豈止名釀三種而已。這紹興女兒紅固是極品,這西域吐魯番的葡萄酒,四蒸四釀,在當世也是首屈一指的了。”

丹青生又驚又喜,問道:“我這吐魯番四蒸四釀葡萄酒密封於木桶之中,老弟怎地也嗅得出來?”

令狐衝微笑道:“這等好酒,即使是藏於地下數丈的地窖之中,也掩不住它的酒香。”丹青生叫道:“來來來,咱們便來喝這四蒸四釀葡萄酒。”將屋角落中一隻大木桶搬了出來。那木桶已然舊得發黑,上麵彎彎曲曲的寫著許多西域文字,木塞上用火漆封住,火漆上蓋了印,顯得極為鄭重。丹青生握住木塞,輕輕拔開,登時滿室酒香。施令威向來滴酒不沾唇,聞到這股濃烈的酒氣,不禁便有醺醺之意。

丹青生揮手笑道:“你出去,你出去,可別醉倒了你。”將四隻酒杯並排放了,抱起酒桶往杯中斟去。那酒殷紅如血,酒高於杯緣,卻不溢出半點。令狐衝心中喝一聲彩:“此人武功了得,抱住這百來斤的大木桶向小小酒杯中倒酒,居然齊口而止,實是難能。”丹青生將木桶挾在脅下,左手舉杯,道:“請,請!”雙目凝視令狐衝的臉色,瞧他嚐酒之後的神情。

令狐衝舉杯喝了半杯,大聲辨味,隻是他臉上塗了厚粉,瞧上去一片漠然,似乎不甚喜歡。丹青生神色惴惴,似乎生怕這位酒中行家覺得他這桶酒平平無奇。令狐衝閉目半晌,睜開眼來,說道:“奇怪,奇怪!”

丹青生問道:“甚麽奇怪?”令狐衝道:“此事難以索解,晚輩可當真不明白了。”丹青生眼中閃動著十分喜悅的光芒,道:“你問的是……”令狐衝道:“這酒晚輩生平隻在洛陽城中喝過一次,雖然醇美之極,酒中卻有微微的酸味。據一位酒國前輩言道,那是由於運來之時沿途顛動之故。這四蒸四釀的吐魯番葡萄酒,多搬一次,便減色一次。從吐魯番來到杭州,不知有幾萬裏路,可是前輩此酒,竟然絕無酸味,這個……”

丹青生哈哈大笑,得意之極,說道:“這是我的不傳之秘。我是用三招劍法向西域劍豪莫花爾徹換來的秘訣,你想不想知道?”

令狐衝搖頭道:“晚輩得嚐此酒,已是心滿意足,前輩這秘訣,卻不敢多問了。”

丹青生道:“喝酒,喝酒。”又倒了四杯,他見令狐衝不問這秘訣,不禁心癢難搔,說道:“其實這秘訣說出來不值一文,可說毫不希奇。”

令狐衝知道自己越不想聽,他越是要說,忙搖手道:“前輩千萬別說,你這三招劍招,定然非同小可。以如此重大代價換來的秘訣,晚輩輕輕易易的便學了去,於心何安?常言道:無功不受祿……”

丹青生道:“你陪我喝酒,說得出此酒的來曆,便是大大的功勞了。這秘訣你非聽不可。”令狐衝道:“晚輩蒙前輩接見,又賜以極品美酒,已是感激之至,怎可……”丹青生道:“我願意說,你就聽好了。”林昊看在一邊,慢慢品著葡萄酒,其實他對酒一點概念都沒有,隻覺得這葡萄酒挺香,看著令狐衝忽悠那丹青生,覺得有趣。話說這欲進還退還是林昊教的。如今看來這令狐衝相當有表演才華啊。

向問天勸道:“四莊主一番美意,風兄弟不用推辭了。”丹青生道:“對,對!”笑咪咪的道:“我再考你一考,你可知這酒已有多少年份?”

令狐衝將杯中酒喝幹,辨味多時,說道:“這酒另有一個怪處,似乎已有一百二十年,又似隻有十二三年。新中有陳,陳中有新,比之尋常百年以上的美酒,另有一股風味。”向問天眉頭微蹙,心道:“這一下可獻醜了。一百二十年和十二三年相差百年以上,怎可相提並論。”

他生怕丹青生聽了不愉,卻見這老兒哈哈大笑,一部大胡子吹得筆直,笑道:“好兄弟,果然厲害。我這秘訣便在於此。我跟你說,那西域劍豪莫花爾徹送了我十桶三蒸三釀的一百二十年吐魯番美酒,用五匹大宛良馬馱到杭州來,然後我依法再加一蒸一釀,十桶美酒,釀成一桶。屈指算來,正是十二年半以前之事。這美酒曆關山萬裏而不酸,酒味陳中有新,新中有陳,便在於此。”

向問天和林昊一齊鼓掌,道:“原來如此。”令狐衝道:“能釀成這等好酒,便是以十招劍法去換,也是值得。前輩隻用三招去換,那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丹青生更是喜歡,說道:“老弟真是我的知己。當日大哥、三哥都埋怨我以劍招換酒,令我中原絕招傳入了西域。二哥雖然笑而不言,心中恐怕也是不以為然。隻有老弟才明白我是占了大便宜,咱們再喝一杯。”眼睛卻是看了林昊一眼,畢竟林昊說他天山下來的,也算西域一脈。不過天山向來神秘,獨領西域群雄。傳承幾乎來自中途,百多年未斷,從來都是高手輩出,倒也不會讓人小瞧。

丹青生見向問天顯然不懂酒道,又看這老頭一副討人嫌的模樣,對之便不加理睬,對林昊也隻是敬了一杯他那首詩。

令狐衝又喝了一杯,說道:“四莊主,此酒另有一個喝法,可惜眼下無法辦到。”丹青生忙問:“怎麽個喝法?為甚麽辦不到?”

令狐衝道:“吐魯番是天下最熱之地,聽說當年玄奘大師到天竺取經,途經火焰山,便是吐魯番了。”丹青生道:“是啊,那地方當真熱得可以。一到夏天,整日浸在冷水桶中,還是難熬,到得冬天,卻又奇寒徹骨。正因如此,所產葡萄才與眾不同。”

令狐衝道:“晚輩在洛陽城中喝此酒之時,天時尚寒,那位酒國前輩拿了一大塊冰來,將酒杯放於冰上。這美酒一經冰鎮,另有一番滋味。此刻正當初夏,這冰鎮美酒的奇味,便品嚐不到了。”

丹青生道:“我在西域之時,不巧也正是夏天,那莫花爾徹也說過冰鎮美酒的妙處。老弟,那容易,你就在我這裏住上大半年,到得冬天,咱們同來品嚐。”他頓了一頓,皺眉道:“隻是要人等上這許多時候,實是心焦。”

向問天道:“可惜江南一帶,並無練‘寒冰掌’、‘陰風爪’一類純陰功夫的人物,否則……”他一言未畢,丹青生喜叫:“有了,有了!”說著放下酒桶,興衝衝的走了出去。令狐衝朝向問天瞧去,滿腹疑竇。向問天含笑不語。林昊還是自顧玩著手裏那把劍,沒想到當日情人劍隨意丟給自己的東西竟然有這麽大名頭。

過不多時,丹青生拉了一個極高極瘦的黑衣老者進來,說道:“二哥,這一次無論如何要你幫幫忙。”令狐衝見這人眉清目秀,隻是臉色泛白,似乎是一具僵屍模樣,令人一見之下,心中便感到一陣涼意。

丹青生給三人引見了,原來這老者是梅莊二莊主黑白子,他頭發極黑而皮膚極白,果然是黑白分明。黑白子冷冷的道:“幫甚麽忙?”丹青生道:“請你露一手化水成冰的功夫,給我這三位好朋友瞧瞧。”黑白子翻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怪眼,冷冷的道:“雕蟲小技,何足掛齒?沒的讓大行家笑話。”

丹青生道:“二哥,不瞞你說,這位風兄弟說道,吐魯番葡萄酒以冰鎮之,飲來別有奇趣。這大熱天卻到哪裏找冰去?”

黑白子道:“這酒香醇之極,何必更用冰鎮?”

令狐衝道:“吐魯番是酷熱之地……”

丹青生道:“是啊,熱得緊!”

令狐衝道:“當地所產的葡萄雖佳,卻不免有些暑氣。”

丹青生道:“是啊,那是理所當然。”

令狐衝道:“這暑氣帶入了酒中,過得百年,雖已大減,但微微一股辛辣之意,終究難免。”

丹青生道:“是極,是極!老弟不說,我還道是我蒸酒之時火頭太旺,可錯怪了那個禦廚了。”

令狐衝問道:“甚麽禦廚?”

丹青生笑道:“我隻怕蒸酒時火候不對,糟蹋了這十桶美酒,特地到北京皇宮之中,將皇帝老兒的禦廚抓了來生火蒸酒。”

黑白子搖頭道:“當真是小題大做。”說著捧過一隻白瓷盆,盆中盛滿了清水。出右手食指,插入瓷盆。片刻間水麵便浮起一絲絲白氣,過不多時,瓷盆邊上起了一層白箱,跟著水麵結成一片片薄冰,冰越結越厚,隻一盞茶時分,一瓷盆清水都化成了寒冰。

林昊三人一看,心中讚歎:好陰寒的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