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狐行天下 第一百零九章 似真似幻,如夢如煙(下)

一路都是戰亂紛雜,邙山卻仿佛與亂世隔絕了,平靜安寧得多。

……

蕭若昨夜喝了樊阿開的藥,發起了低燒,又是發虛汗又是說胡話,折騰到近天明才睡著……

到第二日清晨,雪已經停了,四野白茫茫的一片。

她睜開眼睛,坐起身來,見屋子裏沒人,稍微動了動,發覺頭沒有昨天那麽暈了,掀開被子正準備下床——

“吱呀——”

木門打了開,徐榮端著一碗藥走進來,走到她麵前將藥碗遞過去:“可有好受些?”

若看著藥碗,微微蹙眉……遲疑……

雖然已經喝了大半年的藥了,樊阿這副還是她喝過最苦的。

見她一籌莫展的模樣,徐榮隻得耐心哄道:“裏麵加了蜂蜜,不苦了。”

“真的?”蕭若地抬起眼眸,一萬個不放心地盯著他看。

“真的!”肯定地點點頭。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藥碗,才喝了一口,就立馬拿開碗,被苦澀入骨的味道熏得直咳嗽,怒瞪這徐榮悲憤地控訴:“……比昨天的還苦!”

“……”

“我去找點蜂蜜……”蕭若趁機將藥擱在一邊的幾上,就要起身,卻被徐榮一把按住,拿起藥又遞到她眼前:“先趁熱把藥喝了。”

蕭若苦著臉,捧著藥碗,抬頭看他……

“忍一忍……喝過了就好了……”耐著性子繼續哄。

……

蕭若隻得憋住一口氣,狠狠心把藥往嘴裏灌,灌一口就不敢停,大口地繼續喝,等碗見底了,衝人的苦味幾乎將眼淚都熏出來……

喝完了藥,照著樊阿說的,白天的一副發散的藥喝下去之後宜在雪地裏走走,吹吹風。

打開門,外麵一陣冷颼颼的風就竄進來,院子裏被覆上了一層瑩瑩的白色,一腳踩下去,幾乎淹沒了腳背。

她的手被徐榮緊緊拉著,一絲寒風也灌不進來,倒是不覺得冷,抬頭看見亳芍正在門口對著門外的人說著什麽,又是笑,又是答謝,手裏提著一個麻袋,轉過身來,看見二人,感歎了一聲;“大雪把路都封了……下山的路特別難走,還好村裏有人送了米來,否則可要斷糧啦……”搬著那兩袋米又往前走了兩步,想到什麽,笑道:“二位如果要去外麵走走,往山裏走最好,下雪的時節山裏野兔多!兩位碰見野兔了順便打兩隻回來……”眼睛瞄到徐榮,笑意更深:“我記得這位公子";的馬上有弓箭的……”

“打野兔回來給你做飯……”蕭若想了想,問道:“給抵消多少診金?”

“……”亳芍怔了一下,歎了口氣道:“看二位也像是身份不凡的人,怎地恁地小氣……”說著搖頭晃腦地去了。

看樣子是鐵了心也不肯免診金。

“是誰小氣?”蕭若喃喃著,轉過頭,看見徐榮眼裏含笑,正盯著她看……

“……”

不知為何,現在看見他笑,呼吸就有些不順暢,蕭若忙將目光移開。

“等我片刻。”徐榮道,將她的手放開,朝後院去了。

蕭若往前再走了兩步,打開門扉往外看,邙山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山,此刻都披上了純白色,看著有些紮眼。

不一會兒,徐榮就從後院走了回來,牽著他的那匹戰馬。

那匹馬也和蕭若有了感情,見到她長嘶了一聲,抬了抬蹄子,像是打招呼。

“走吧。”徐榮一手將她的手拉過來,往外走去。

……

往山下的路要陡一些,往上走則要平緩得多,樹林稀疏,不多時已經可以騎上馬。

放韁由著馬慢悠悠地走,風漸漸小下來,樹林裏一片靜謐。

“弓你拿著。”看到地上的一串痕跡,徐榮將掛在馬背旁的弓取下來,遞到了她的手裏:“山裏有野兔,一會兒看見了就射。”

蕭若順手接過了弓,開始左右四顧。

馬再往前走了一會兒……不遠處忽然有白影一閃——

蕭若立馬抬手架箭拉弓……

見她兩手抬起,徐榮伸手扶在她腰間,免得她掉落……然而手剛扶上,她原本連貫流暢的動作忽然一滯,箭離開弦,偏得有些厲害,釘在不遠處的一棵樹幹上,巍巍顫動著……

白影早就跑的沒了影。

“這個……是……生病的原因。”

蕭若無力地解釋,同時心裏暗暗將一切都歸咎於他最後關頭的搗亂

徐榮卻渾然不覺,沉吟片刻,道:“初時還好,發力太虛,手腕偏了。”

“……”蕭若雖然不甘,還是一聲不吭,認了。

又過了片刻,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音,徐榮將她的手握住,就著她的手將弓弦拉滿——

手上傳來灼人的熱度,一直燙到了臉上。

察覺到手緊了緊,像是在提醒,蕭若忙將神思拉回來,看到一條灰影閃過,眉目一沉,目光凝聚到那一點,幹脆利落地放了手……

這支箭合了兩人之力,破空而出,又準又狠,帶出森森的風聲。

“嗖——”

那影子抖了抖,便不動了,雪地上洇開一朵殷紅的花。

“射中了……”蕭若喃喃著,鬆了口氣。

徐榮在她耳邊輕聲問了一句:“剛才想什麽了?”

“……”蕭若麵上更紅,訕訕地道:“我在想野兔是烤著吃還是煮著吃好……”

……

接下來還遇到了兩隻野兔,一隻有幸逃脫,一隻再次殞命當場,打馬而歸的時候,馬鞍上掛著兩隻兔子,一灰一白。

蕭若提著這兩隻兔子看,一麵和徐榮談笑,馬到華佗宅子附近的時候,看到一個人影正從山下吃力地上來。

“將軍,姑娘!”正在院子裏劈柴的羊一看見兩人,叫出聲來。

“兩位可回啦?”亳芍聞言,忙打開門扉,迎出來,看到蕭若手中提的野兔,拊掌笑道:“今晚可算是有肉吃了!”

蕭若假咳一聲,正色地要和他討論一下這兩隻兔子和診金的問題——

“亳菊?!”亳芍忽地衝著山上上來的路叫出聲來。

蕭若轉過頭,見那人漸漸走近了,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女,穿著一件碧色棉襖,身後背著藥匣,人還沒到,看見亳芍已氣喘籲籲地喊道:“丈夫回來了嗎?”。

亳芍詫然:“你不是跟著丈夫嗎?”。

亳菊瞬間愣了,呆立當場,“哇”地哭出聲來:“我和丈夫走散了,以為他先回一步……”

亳芍忙安慰道:“不過是走散了,丈夫又不是不認得路……”

“你知道什麽?”亳菊慢慢走近,嚶嚶泣道:“丈夫本已回來……半路中忽想起彭城有家人邀他那日去複診,便譴我先回了……我沒走多遠,彭城忽然逃出許多人來……聽說兗州來了軍隊,屠了幾座城!人的屍體都把泗水堵住了……就要殺到彭城……山下王大叔說看見一人像是丈夫,已經出了城,我才趕回來……”頓了頓,渾身都顫抖起來:“若是王大叔看走了眼,丈夫現在還留在彭城……可怎生好?!”

亳菊一麵說一麵哭,身子抖如篩糠,麵色已紙一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