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算無遺策(七) 宵漢 青豆

軍隊雖多,好就好在互相之間都有嫌隙。互相牽製,一夜倒也平平安安地過去了……

……

第二日一早,壽春城門口就開始伐木搭台,擴了一個十分寬廣的校場,可容各諸侯帶親兵入內議事。

光是搭建校場就有兩個屯的軍隊,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

這一天一整天都能聽到附近樹林裏伐木的聲音,時而可以看見筆直騰起的揚塵,伴著巨木落地的轟然鈍響。

壽春郊外幾百裏都是連營,營帳星羅棋布,密密匝匝朝著天邊鋪去,期間隱隱有樹樹長煙直入雲霄,練兵時的低喝與鎧甲碰撞的銳響夾雜其中。

……

這一日,各個大營之間使節往來不休……

每人心裏都有數,這次壽春會盟就意味著崤山以東諸侯間勢力的大洗牌,另一輪弱肉強食的爭奪就要拉開序幕,早早的便開始布局,結盟,解盟,虛實,造勢,用間。示形,一日之間層出不窮,**迭起,直令人目不暇接。

袁術與袁紹雖然是兄弟,然而袁紹原本是庶出,後來過繼給伯父,倒代替嫡出的袁術成為了袁氏的長房,因此兩人一向不和。現下一人據河北,一人掌河南,實力又都是諸侯中的佼佼者,憑黃河僵持,漸成水火不容之勢。

袁術與袁紹的敵人公孫瓚來往甚密,以前又拉攏了劉備和呂布,隻是呂布如今戰敗,不能出席。

袁術因為玉璽,公孫瓚因為趙雲遲遲不返,都怪責於劉備,盟約有瓦解的傾向。

即便如此,現在基本的格局還是——袁紹,曹操,劉表結盟,袁術,呂布,公孫瓚,劉備結盟。

除了這兩個還算穩定的勢力集團,其他的就是實力弱一等的“中間派”。

張繡正與劉表爭荊州,明爭暗鬥也層出不窮。卻隻算是小範圍的衝突,沒有卷入風雲詭譎兩股勢力裏去。

滎陽最近雖然嶄露頭角,但是無名聲無根基,雖也與曹操結盟,諸侯卻都未放在眼裏。

張楊本不屬於山東諸侯,顯然是衝著玉璽來的。

北海孔融偏安一隅,隻求自保。

孫策雖然是袁術的人,但明顯袁術已經駕馭不了這頭猛虎了,前幾日因為兩個玉璽的風波兩人之間起了摩擦,整整一日,最安靜就是他的大營,軍紀嚴明,晨昏兩練不輟。

劉備也在公孫瓚和袁術的冷淡對待下安之若素,一天內除了和劉表使節客氣幾句之外,也無什麽動作。

……

然而平靜之下自有暗流湧動。

所有人都在猜疑,猜疑的中心便是傳國玉璽和袁術的意圖。

玉璽孰真孰假?

袁術野心昭昭,意欲何為?

……

這日黃昏時分,太陽落下了一半,斜斜地掛在山丘之上,金色的餘暉將連營鍍上一層溫暖的色澤,肅殺的營地瞬間竟有了幾分溫馨之意。

最後兩支軍隊並轡而來。

兩麵帥旗。一麵“曹”,一麵“蕭”。

兩邊主帥各是曹操和徐榮。

袁術在曹操手下吃了不少敗仗苦頭,此刻雖不熱絡卻也不怠慢,也親自出來迎了。

兩軍營地緊緊挨在一起,就在劉備大營的正西方。

至此袁術周圍的所有勢力都到齊了。

……

“聽說所有諸侯中,隻有滎陽蕭氏沒有親自到。”

此時正是黃昏操練時分,白馬營精練騎射,日日不輟。

馮白一向嘴碎,拉滿了弓,嘴裏卻對著身邊的羊一小聲低語。

乍然聽到蕭氏二字,羊一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說的是蕭若。

嚴羽行事小心,上書朝廷的請封的時候也隻報上去徐榮妻蕭氏。女子為一城太守,已是奇聞,然而天下諸侯也隻知道其人姓“蕭”,為徐榮妻,別的一概不知,滎陽軍隊也對主公之事諱莫如深,輕易不提到,反倒給這女子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

“這女子好生不得了,聽說以前是董卓的侍妾,後來嫁給徐榮了。”顯是記掛著上次趙雲在徐榮手裏吃過虧,馮白繼續絮絮低語:“徐榮你知道吧?西涼大軍裏逃出來的人,都冷心肝鐵手段,一個模樣。”

“誰跟你說……那蕭氏是董卓侍妾的?”羊一翻了他一眼。

“董卓手裏沾過的,除非歪瓜裂棗不堪入目,還指望是幹淨的?”馮白語氣頗帶幾分不屑,再架了一根箭:“這女子想是有幾分姿色的,聽說董卓還想用她來拉攏文台公。結果徐榮不樂意,二人在虎牢關前好一場大戰呢,安知這太守之位不是靠美色得來?”

羊一怒極反笑,冷冷牽起嘴角:“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馮白沒聽出來他話裏的諷刺之意,隻道羊一也知道,說得越加起勁起來:“我也是從別人處聽來,倒是想一睹那女太守的真容。”頓了頓,手中箭尖瞄準,微微眯起眼睛道:“西涼兵馬窩裏反,董賊一夕屍骨無存,這些個虎狼之徒倒是後患無窮,李傕郭汜禍亂關中且不說,一個呂布攪得兗州戰亂不休,現在又是這女太守,一個女的野心竟也這麽大,女流之輩能有多大作為,也敢與各路英雄爭天下?不過她夫君徐榮當真不是個善主,前些年為虎作倀,十八路諸侯倒有好幾路在他手下吃過苦頭,曹操那廝說是用兵如神,小平津也落到了僅以身免的地步……唉,難得的猛將,可惜西涼軍出身的。狠辣成性,每戰必斬盡殺絕,又是烹煮太守又是坑殺俘虜手,手段太不入流。這群虎狼之徒若都在長安內訌死了倒好,現在逃竄到兗州,攪得整個中原不得安寧。”

羊一聽得渾身冰涼,手中的弓箭都放下來,臉上冷笑都僵住,隻拿眼睛死死盯著馮白:“怎麽是呂布……蕭氏引起的戰亂嗎?”

“可不是麽。”馮白放開手,箭疾飛出去,穩穩釘在垛靶上。中了紅心。

他嘴邊帶笑,拉著弓弦彈了彈,笑聲應在弓弦的嗡嗡聲裏:“這群賊子來之前,我等都在遼東騎馬射大雁,殺獅虎屠蠻夷,哪裏用來劉備營裏受這等鳥氣。”說著斜一眼箭囊中的弓箭——以前在遼東公孫瓚部下時,白馬義從的箭都是特製的,加倒刺,磨箭羽,箭身幹淨光滑,根根如流淌的玄河,哪裏像劉備軍營裏的箭這般毛躁,這樣的箭就算射中了殺傷力也大不到哪兒去,怪不得徐州軍不成氣候,不由得搖頭不止:“什麽破箭。”

“箭是用來殺人的,死的人都不講究,你講究什麽。”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輕輕的笑聲,馮白轉過頭去,看見蕭若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他身側,正似笑非笑地盯著他。

“副將好。”馮白嘿然一笑。

“將軍好。”羊一賭氣地刻意咬重了將軍二字。

“不好,又叫錯了。”馮白伸手拍了拍自己腦門:“將軍莫見怪。”

蕭若伸手輕輕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淡淡道:“一會兒我再叫人給你送一百支箭過來,根根都射準了靶心你再吃飯吧。”

馮白待要求饒,卻見她已經走了,話便咽了下去,隻得苦著臉繼續射。

羊一見他受罰,頓時覺得心裏舒爽不少,不再答理他,也轉身繼續練習。

過了半晌。

“咱們的蕭副將也是個奇女子……”馮白又開了口:“就是長得……唉,難得打仗能幹,性情又可親,也比起那滎陽蕭氏這等女子好多了,若是我寧願娶副將這樣的。”末了又自言自語喃喃一句:“怎麽都姓蕭啊?”

羊一眼刀冷冷刮過去,再沒做聲。

馮白這句話卻被附近耳朵尖的何琦聽了去,一時激動非凡:“馮白看上蕭副將了?”

這句話說得大聲了些,一時一排聯係的人都聽到了耳裏,頓時開始起哄,馮白惱羞成怒,紅著臉嗬斥下去:“便是看上。又關爾等底事?”

……

此時蕭若已經走遠,已經聽不清背後的喧鬧。

方才馮白說的一席話她倒是一字不漏地都聽見了,伸手攏了攏背後的披風,卻覺得寒意入骨,祛除不去。

看來因為出身和董卓掛鉤,將要麵對的敵人比想象得還要多。

至少從馮白的話裏可以隱約知道,兗州翼州豫州的諸侯,對滎陽軍隊的映象都是董卓餘孽。

這時麵前忽然黑影一閃,蕭若停住腳步,四下顧盼,輕輕道:“出來吧。”

一個身穿劉備軍服的少年走了出來,靠近了蕭若,低聲道:“我挨個去問了,劉備不止一次派人來問過你的來曆。”

此人名叫王忍,以前在芒碭山跟著祖朗,因為耳聰目明,常常被祖朗派去各地打探消息。

聽他的話,劉備早就在她身上留了心,幾次在祖朗帶來的人中查過她的來曆。

好在知道她身份的隻有羊一和祖朗,其餘的人中,大多是由於戰亂集中到芒碭山的人,劉備就算要查應該也沒什麽頭緒。

“另一件事呢,打聽得如何了?”蕭若沉吟片刻,重又問。

“劉備確實叫工匠打造了一塊假的玲瓏石。”王忍道:“我也是費了好多周折才打聽到,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幹什麽。”

蕭若聽到此處,忽然換了語調,提高了點聲音:“你再去問問糜從事,能不能重新打造弓箭,白馬義從用得不順手。”

王忍聽到這話就知道是有人來了,忙低頭答應:“屬下再去問問,見過糜從事再來回話。”說著低著頭,退了兩步轉身,剛好和走過來的趙雲打了照麵,行禮過後便退下了。

“原來在此處。”趙雲走到她麵前站定。

“將軍找我幹什麽?”蕭若怔怔地問。

“方才主公所言……”趙雲頓了頓,鄭重道:“要你明日跟著我和關將軍,一起去校場。”

蕭若心裏隱隱察覺不對。

“我一個小小的校尉,主公怎麽……”

“似乎要你拿東西,很是重要,你切切小心。”

……

很重要……東西?

……

蕭若瞬間猜到了什麽,心裏如被閃電照過了一樣,漸漸雪亮——原來劉備動的是這個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