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李代桃僵 宵漢 青豆

徹底的血洗之後,血腥味和燒灼留下的痕跡在離宮裏徹底消失,已經是三日之後了。

一切都安靜了……

沒有那些吵雜的聲音,沒有刺客,沒有一封又一封暗自交換著信息的信件……不管是離宮還是許昌,都完完全全地歸入了他的掌控之中,癡癡傻傻的獻帝和擺設一樣的公卿大臣,完全再構不成任何的威脅。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獻帝的癡傻雖然不會擋了他的路,但也難免成為別的諸侯的把柄……

還有……

坐在案前隻手持卷的曹操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書卷,將目光投向微開的窗……

溫暖的光暈透進來,點點灑落在窗前,院子裏隱約可聞燕子築巢的嘻嘻喧囂——

還有,太安靜了,安靜得太過。

瞬間一股無名的煩躁襲上心頭,幾乎是賭氣一般,將手邊的書推向了一邊,抬腳往門口走去,走到一半,又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明公果真奇才。”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了一聲低低的笑。

曹操轉過頭去,隻見一抹白影閃過,仍舊是微風和煦的院子,柳絮紛飛。

想起這聲音的音調,他麵上微微扯開了一抹笑,將目光投向門口,不一會兒,門被輕輕推了開,一個白衣文士緩步而入,衣袍鬆散,見了他也不整頓,隻將白過袖口的手指掩在口前,打了個嗬欠,目光裏還有困倦之色,一麵口齒不清地道;“嘉還未至已移步開門,當真是未卜先知。”

曹操知他在譏諷自己方才的失態,輕咳了一聲掩過尷尬,往後走向桌邊道;“你要來,孤自然何時都當敞門以待。”

那白衣文士微微一笑,繼續調侃道:“這話明公別說給文若聽到,我見他每次都是自己推門的。”

曹操自知失言,隻得笑道:“孤說不過你,罷了,今日為何而來?”

“為明公的心中所思之人而來。”那人笑容複雜地開口,曹操一聽瞬間色變,眉宇之間已有三分薄怒:“孤何曾思她?”

“我說的是陛下……”白衣文士怔怔的,目光無辜地看著他。

曹操語氣又是一堵:“陛下便陛下……為何口不擇言,你忘了前幾日有人告你不治行檢了?”

那人微微笑道:“離騷中就常以香草美人喻聖君,明公赤忠如屈大夫,故而嘉以為,明公也如思美人般思陛下。”

“……”曹操足足愣了好一會兒無言以對,最後搖搖頭苦笑道:“孤……孤思陛下,思念得不行,奉孝倒是說說怎麽解這相思之情。”

白衣文士歎氣道……

“明公這般癡情……可惜那位不解風情。”

就在曹操又敏感地以為他在往別處套話的時候,他的話頭又轉了回來:“癡傻未嚐不是裝瘋賣傻,種輯吳子蘭也不是尋常之輩,能幫他來和明公打情罵俏,那位美人還是有幾分手段的……”

對他的措詞有些哭笑不得,曹操勉強點頭讚同地聽著——

隻見他眉梢眼角的笑意又狡猾了幾分……繼續緩緩道來

“現在他倒是聽話了,可裝瘋又見得其心機之深,這等美人明公消受不來,不如換一個,一來免得別人拿著他的瘋傻做文章,指責明公負心於他,二來一勞永逸,後院起火也可早早提防了。”

白衣文士說得輕描淡寫,曹操也聽得不露痕跡……

光聽這話就像是討論妻妾一般輕鬆,絲毫聽不出來這是席帝王廢立大事的悖逆進言。

曹操思索了片刻,淡淡地笑:“你總是最知孤心……”抬眼又瞧他:“可還有美人可納?”

那人不假思索地點頭:“有,就在明公的後院裏。”

曹操皺眉一想,麵色又沉了:“此話何意?”

“明公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白衣文士有些吃驚:“蕭夫人啊……”

曹操眸子一眯,語氣中已有森寒之意:“休要再胡言!孤問的是廢立之事。”

“嘉沒有胡言……”白衣文士目光委屈地辯解:“明公又想到哪裏去了?我說的是喪身火海中的董貴人恰好有四個月的身孕,和蕭夫人一樣,而且聽大夫說,已經斷出來是男胎……”

曹操思及此,麵色陡然一變:“你的意思是……李代桃僵?”

……

蕭若還在昏昏醒醒之中,就被移到了宮裏。

期間曹操一次也沒有來過……

下來的隻有冰冷的命令……

宮幾乎被守衛封了起來,每天唯能見到的就是一臉呆滯的獻帝,還有麵無表情的宮娥。

她甚至不能從這裏麵走出一步——

從旁人對她的稱呼從夫人變成貴人,再到看到曹操對她腹中的孩子忽然極為重視,每日召集名醫前來號脈的態度,蕭若已經大概可以猜到他的意圖。

……讓她代替董貴人活著,等孩子出世,十有八九是想把他變作一個更好掌控的傀儡。

一隻手撫著小腹,蕭若不由得想,這孩子的爹要是知道這個消息會是什麽表情。

若有一天,真的讓曹操得逞,自己兒子被扶上了大漢王朝的龍椅……

徐榮該不會做出什麽大義滅親的事來吧?

雖然想著,心裏麵有些想笑。

……

但是她察覺到,最近來號脈的大夫和宮娥試探的話,都在傳遞一個消息——曹操希望她現在難過。

今日是大宴群臣的日子,一切順心得意到了極處的那人,大概會來這兒找一下更滿足的勝利感……

蕭若遣退了宮娥,半靠在軟榻上……聽著外麵的絲竹聲。

這個宮殿是已故的董貴人以前住的,人一少就寂靜得可怕。

不一會兒,她就聽著更漏的聲音,進入了淺眠。

依稀記得很久以前,貪睡在榻上的時候,都會有一個人將她抱起來,放到**去,有時候會小小責怪她幾句……

她總保證不再犯,卻總故意地再睡在那裏等著巡視營防晚歸的他。

等他再次將她抱起來……

從腰間,腿彎,滲入了身體,乃至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膚似乎都習慣了他的保護……

可是這次……要等到什麽時候。

……

手輕輕覆在小腹上,似乎可以聽見裏麵細細小小的聲音,這裏有他們的孩子……

想到此處,蕭若微微笑了,暗暗發誓無論如何都要保護他……

不讓他消失,更不能讓他變作曹操手中的一粒棋子。

……

聽到響在不遠處的腳步聲,她收斂了本來就淡如清風的笑意,靜靜地躺著。

曹操走近,佇立腳步……

看見她躺在竹塌上安穩地閉目睡著……唇有些蒼白,麵色如紙。

他不知不覺間走過去,輕輕將她抱起來。

察覺到她的手腳冰涼,手臂下意識收緊……

慢慢走著,將蕭若放在了裏間的床榻上,再拉過被子,替她蓋好。

沒有發覺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任何奇怪,甚至腦海裏根本沒有意識到別的……一切仿佛順理成章,仿佛他就該如此,而不是無休無止地折磨她。

可是看到她清醒過來的模樣,眼裏的恨意,又會忍不住以雙倍的恨刺過去。

……瞬間,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麽,喃喃低語苦笑了一句——

“我總想讓你更難受……可看你難受,我也不快活。”

說著,將目光轉向了大殿前麵白色的月光……

“如果有一天整個宮殿都安靜了,隻能這麽看著空空****的大殿……光是一想……孤就覺得害怕……所以就算是你恨我也好,就算隻能無休無止地陪你鬥下去,孤也樂意奉陪到底。”

就在這時,**躺著的人翻了個身,眉尖微微蹙起,映著月光,隱隱可見一大滴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滑落……

輕若無物的夢囈,從她唇齒間滑落,眉皺的更深,不知是夢到了什麽,表情竟說不出地淒楚,聲音微微顫抖著,如易斷的遊絲,近在耳畔,又如遠在天邊——

聽到那個稱呼的瞬間,他麵色驟然一變,愣神久久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