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禹舜橋

袁紹說完那句話後便和曹操對視,微微挑著眉,眼裏含著三分的讚賞和七分的倨傲。

他沒想到曹操和蕭若還有獻帝詔書這個後招——差點就被他們扳回了一局。

隻是……還是他勝了。

雖然不得不舍棄徐榮這顆棋子,但是壯士斷腕,棄車保帥才是上策。

橫豎,等到一會兒劉炎順利稱帝。

這個天下……

袁紹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淺得如杯中的波紋……

手緩緩地收攏,輕輕一握——還是他的。

……

袁紹沒有再去看一眼那顆被棄之子,徐榮閉目站了片刻,走上前去,蹲下身將那卷軍令狀拾了起來,輕輕放入懷裏,轉身對韓睿說了一句:“我們走。”

袁紹甚至沒招呼一聲送客。

誰也沒有想到,在屠蘇之祭中淪為神壇上太牢的是徐榮——

隻有少數人心下雪亮,徐州積弱已深,徐榮又不肯完全聽命於袁紹,淪為袁紹和曹操之爭的犧牲品隻是早晚的事。

……

四周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此時看起來依舊挺拔,卻堅硬得有些刺目的身影。

袁紹神情複雜,有點惋惜。

曹操微微的笑意下麵是無底的深黑。

孫策眯起的雙眼裏有敵意。

呂布和羊一一樣,都是了解徐榮的人,因此也更知道這樣的罪名安在他身上對他而言是多大的否定和折辱——

偏偏,天下人除了羊一,沒一個人幫他說一句話。

呂布不敢也不願。

他沒有必要拉著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幫一個窮途末路的諸侯。

他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下意識地將目光移向了蕭若。

曾經和徐榮濃情蜜意生死與共的蕭若……現在還靠在趙雲身上坐著,麵具後黑色的眼眸依舊深沉。

從他的角度看得到她的眼睛……

徐榮卻看不到。

她竟然吝於給他一個直視,還是和剛才一樣,一直定定地盯著神台上看,專注得好像整個天地都隻剩下那一塊了一樣。

平靜的眼波甚至沒有因為徐榮的走過有絲毫的波動……

好像剛才的這些一切都和她無關。

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無視。

風輕雲淡淡到天際一般一點輕微的蹤跡都找尋不到。

馬靴踏在她身前桌上的那一瞬,格外地沉重。

甚至頓滯……

他站住了。

偏過頭,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深而沉……裏麵隱隱有些微的波動。

立馬又偏開……不敢直視,然而他的眼裏卻多了一絲淡淡的光——好像在黑沉沉的深水中看到最後的一點生機。

那絲光還在燃,這麽一點的希望未曾寂滅。

他輕聲地,小心翼翼地,問:“……你信我嗎?”小說網不跳字。

蕭若卻似看不見,也聽不到。

一下一下的心跳仿佛間隔得很長,長到令人窒息,分辨不清楚是活著還是已經歸為死寂。

徐榮從剛才起隻是憤怒,未曾怕過。

然而此刻,潭水一般深沉的眼睛卻好像淺了……淺了又淺,淺得淚光都暈上了眼眶。

“蕭若……”

他喚她,深情又絕望。

“……我不想讓你失望……”

瞬間,這個方才在眾人的懷疑之下依舊硬挺不屈的,獨狼一樣的猛將,聲音顫抖著,透出微微的委屈,甚至近乎哀求:“你答我一聲好不好?”

眼裏的一點白色,純白如昔。

好像還是和當初一樣,潔淨得讓他不敢靠近。

好像隻要她抬眸一笑……所有的殺孽,所有的罪,都可以瞬間淡化了,隻餘下無窮無盡的安寧和平靜。沒有這麽多背信棄義爾虞我詐……沒有無窮無止的爭鬥和殺戮。

仿佛隻要她抬起頭,讓他看到她的眼睛,微微笑一笑,說她信他……

一切都不重要了。

再也不重要了……

時間被無限地拉長……脈搏和心髒都像是停止了跳動。

腳下傳來微微的麻……

他小心翼翼地等著她的回答。

卻從頭到尾,一個字也沒有等到。

蕭若至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一個正臉都沒有給。

兀自專心地盯著神台,劉炎躺在男巫懷中已經睡著,那冗長的祝頌似乎就要到了盡頭,隻見男巫一直注視著天際的某處。

那處忽然閃過微微的紅光。

就在那道紅光亮起的時候,她眼中的光也微微一亮,然而同時的,徐榮眼裏最後的光像是被風倏地吹熄了,沉寂下去。

深不見底……

他移開的視線和投來一樣的堅決,再不偏移。

轉過身,環顧了四座的刃一圈,最後定在了袁紹臉上。

拔出了鞘中的利劍。

劍上寒光凝重,一看就知飲過了無數的血……錚錚一聲長鳴,劃破長空,驚起了四座訝異之聲。

眾諸侯紛紛偏身,甚至有人立即招呼親兵上前。

然而那劍這次卻沒有飲血,隻是倒插在了堅硬無比的杉木搭就的木台上,深深紮進木頭裏,直至沒柄。

他眼中黑沉沉的戾氣和殺氣鋪天蓋地地湧出……

一直坐著淡然笑看風雲的袁紹竟然瞬間不敢直視。

“豎子,我徐州等你,一日不屠我,我屠盡你族人。”

一字字冰冷入耳,不帶一絲感情,甚至連怒意都沒有。

袁紹胸中卻莫名其妙地怦怦直跳起來,隱約覺得有些不妙。

徐榮緩緩說完,就任由劍紮在那裏。

回身大步走下了高台。

“口出狂言!你……”袁紹此時才想起來反駁,然而人已去,再說什麽也扳不回顏麵……越想越怒,隻得指著那地上的劍柄道:“還不快把它拔出來。”

幾個小兵上去,試了許久仍然沒有拔出來。

看得張頜一陣發急,大呼一聲廢物,自行上前去拔。

手握住劍柄,猛地使力……紋絲不動。

再用力……不一會兒,臉上已經泛出了不知是恥辱還是用力過度的紅。

劍還是動也不動。

幾個人上去都拔不出來,袁紹一時更覺顏麵掃地,轉頭對呂布道:“奉先天生神力……不知可否……”

“袁公恕罪。”呂布笑了笑道:“布拔不出來,拿出這劍唯一的法子就是拆了這台子。”

他不想上去丟人現眼……剛才那一擊他看得清楚得很,這力道就連他也歎為觀止……

想到發出那一擊的時候,他心裏該是絕望到了什麽地步,心裏就是低低的一聲歎。

歎又如何,他隻是旁觀者,未開口出一言。

這個亂世裏,誰都有誰的無奈。

……

小小的一柄劍,一時讓袁紹下不來台,正尷尬時,隻聽見男巫發出了一聲歡快的高呼。

就在這個時候,蕭若立起了身。

男巫指著天際:“諸公請看……”

此時唯見一道綿延瑰麗的彩虹出現在天邊,靜靜地蔓延著,一頭接山頭,一頭接著高台。

從早晨到現在就一直碧空如洗,卻不知這彩虹為何會奇跡般地出現,還瑰麗至此

“這正是封禪時候才有的禹舜橋啊”

一言即出,私下皆驚。

封禪,隻能在泰山,是明君登泰山祭天地的活動。

而封禪的時候會出現這樣一道禹舜橋,代表著帝王的權利來自上天,凜然不可侵犯。

禹舜橋,諧音雨順橋,喻意風調雨順。

此時在困死霸王之地的九裏山,竟然出現了這樣的奇觀

“皇子受命於天”男巫高高地將劉炎捧起,高聲歡欣地呼號:“大漢後繼有人了”

這樣奇異的天象似乎隻能用皇子的血統來解釋。

眾人紛紛離席就要下跪參拜……

忽然看見蕭若邁開步子,有些緩慢地繞過了地板上那跟劍柄,慢慢走上了神台。

“大膽逆賊!膽敢冒犯陛下”

袁紹瞪大了眼,指著蕭若,呼出口的稱呼已經換成了陛下。

“大膽逆賊,膽敢冒犯陛下。”

曹操卻似笑非笑,陰陽怪氣地跟著他重複了一遍。

袁紹瞬間愣住。

“有陛下在此,禹舜橋自然從天而降了,可見陛下是明君。”曹操繼續說。

一字一字敲入袁紹心間,恍如冰雪覆身。

於此同時,蕭若轉過了身來。

掀開了臉上的麵具……

一張最不可能出現的臉展露在了眾人眼前。

倒吸氣得聲音此起彼伏,孔融孫策第一個跪下,高呼:“陛下!”

站在一邊的董貴人原本紅著眼圈盯著高台下方,此時一個驚駭,也咚一下跪到了地上。

一聲哀泣:“陛下……”

那少年臉色蒼白,有些病態,微微一笑,抬手是以他們平身,卻看也不看董貴人一眼:“眾位卿家不必多禮。”

聲音也和從前一樣,隻有些沙啞——正是此時應該已駕鶴歸西的獻帝

他本就是身形纖瘦的少年,剛才臉躲在麵具下,又被趙雲扶著,讓人看不到身高,竟然一點都沒察覺出來麵具下的人不是女子。

此時眾人心下驚訝之餘,皆掃過一個想法——蕭若哪裏去了?

袁紹身體晃了晃,差點沒支撐住。

“許昌不是……”呂布驚訝至極地問出口。

“唔……”獻帝沉思了一會兒,斜眼看了趙雲一眼,淡淡道:“有流寇洗劫許昌……然……朕至始至終,未曾在許昌。”

這一字一句是按照蕭若說的來了。

曹操眼裏泛起滿意的笑意。

看著眾人驚訝的表情。

獻帝又說了一句,更讓人驚訝的——

“還有件事要對諸公說……朕,就是蕭若,蕭若就是朕。”

“天下本無,蕭若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