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自欺,欺人,被人欺(上)

不知是不是因為失血過多,蕭若雖然勉強醒過來了,剛說話,麵前卻一陣暈眩,強撐著不敢失去意識……等著徐榮的回答。

她實在吃不準這尊變來變去的殺神的心思……也不知道徐榮是不是到現在還惦記著要殺她……見他抬腳往這邊走來,又往後縮了一些。

將她的小動作都看在眼裏,徐榮心裏很不是滋味……

清澈依舊的眼眸裏滿是可憐的哀求之意,令人火大的是……哀求他不要靠近。

蕭若察覺到自己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徐榮臉色更差,撐著手臂想要坐起身……

看到她的動作,徐榮立馬上前兩步,將她按住了,輕聲道:“躺下,小心傷口裂開。”

聽出他話裏有關切的意思,蕭若才鬆了口氣……盯著他看,兩人的目光甫一碰觸,便各自轉開了。

徐榮麵色微有些不自然,慢慢扶她躺好。

蕭若才一動,忽然渾身一顫,蹙起眉,輕輕呻吟了一聲……

“動到傷口了?”徐榮忙問。

蕭若隻覺得下腹一陣刺痛,忍了一會兒,額上便沁出了一層冷汗……點了點頭:“嗯……好疼。”

……

看見軍醫從營帳裏走出來,等候在外的徐榮上前兩步,還沒來得及問,就被軍醫的一句話堵了回去。

“恕屬下直言……”軍醫不假思索地說:“夫人養傷期間,將軍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顧不上徐榮的身份,他的語氣微微有責備的意思——原本蕭若就失血過多,也不知為何會忽然醒來,將軍既然在一邊,竟也會讓她動到傷口!

韓睿聽到這軍醫竟然大膽到如此言語,心裏捏了一把汗,緊張地看了徐榮一眼……然而徐榮的下一句話卻讓他更加驚訝……

“知道了,我不進去便是……”

語氣頗帶了幾分無奈之意。

見他低著頭,表情複雜,竟是內疚居多。

韓睿幾乎就要懷疑這還是不是他本人。

軍醫聽他承諾,放下了心,恭敬地行禮告退。

“屬……屬下現在便去多找幾名侍女。”韓睿忙道。

“不急,我有話問你。”徐榮說完,頓了一下,問道:“……守關一共折損了多少人?”

“千餘。”韓睿答……補充了一句:“此次新收編的刀盾營很是勇猛,屯長劉鈺帶人侵襲敵後,殺敵上千。”

聽到刀盾營幾字,徐榮眉頭微微皺起:“初來函穀關那夜收的?”

“是……營中劉鈺……還有楊含乃領兵作戰之才,此次立了大功。”

聽到名字耳熟,徐榮問道:“楊含是何人?”

“便是屬下方才說的……奉夫人之命,假扮呂將軍的人。”韓睿說完,加了一句:“將軍收編軍隊那晚,曾處以軍法……”

徐榮這才想起來有這麽個人,沉默片刻,頷首道:“我自會論功行賞。”停了停,又問:“長安來了消息嗎?”

“沒有……”韓睿道:“也不知道呂將軍到底意欲何為……這函穀關,我等是守,還是不守?”

徐榮冷冷看他一眼:“怎麽,你想棄?”

韓睿聽到這句話,忙道:“自然要守……”

徐榮沉默了一會兒,不置可否,許久,方淡淡吩咐了一句:“多找幾個人過來。”

韓睿忙點頭告退……就這麽一會兒的時間,背上已經起了一層冷汗——不由得暗自歎了口氣,要說反複無常,以前有個呂將軍,還是明著寫在臉上的,一眼便能看得出來,比起這一位要好揣度得多……

……

此時函穀關確實已經十分危險——

西麵的青泥隘口已破,郭汜軍很有可能下一個目標就是來拿下函穀關,西麵李傕大軍雖然暫時撤退,也隨時有可能攻過來,到時候腹背受敵,破關隻是時日早晚的問題。

長安卻沒有傳來任何的消息,韓睿幾次派人去長安求援都如石沉大海……

……

醒來一次之後,似乎是確定徐榮不會殺她了,蕭若放心地昏睡過去……

傷口還是很疼,睡著了疼,醒了更疼。

第二次醒來是一天之後,身邊站著一名侍女,見她醒來,輕聲問道:“夫人喝水嗎?”

蕭若點點頭。

她便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小心地將她扶起,蕭若掀開被子,手探向小腹上的傷口……

“夫人別碰……”侍女忙道。

蕭若手僵在半空,眉頭蹙起——這個傷口的位置……

“……將軍呢?”喝過了侍女遞上來的水,蕭若問了一句。

“夫人找將軍有事?”

“嗯……”蕭若點點頭。

她知道徐榮十有八九已經不生氣了、放心之餘也有點想看到他……好久沒見到他不板著臉的樣子了。

侍女將她小心地扶著躺下,出去了沒一會兒便回來了,手中還端著一個碗,對蕭若道:“將軍抽不開身……夫人先用藥……”

蕭若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就著她的手將碗裏的藥喝了。

……

已是五月底,彎彎的一勾弦月半隱在淡淡的雲間,月光傾灑下來,函穀關外的千山都如罩上了一層輕紗……完全看不出幾日之前的戰事激烈。

侍女從營帳裏出來,看到守在門口的徐榮,吃了一驚,忙走上去行了一禮:“拜見將軍……”

“她睡著了嗎?”徐榮問。

“夫人已經睡下了……”

徐榮點點頭,示意她先退下。

侍女隻得躬身告退,走出去幾步,回過頭來,卻見徐榮正揭開簾子走進去……心裏大為納罕,為何夫人醒著的時候將軍不進入,非要等到她睡著了才進?

隻是疑惑,也不敢多問,低著頭退下了。

……

營帳裏隻有角落處有一盞發著微弱光亮的燈,床榻上的人已經睡熟……隻是似乎因為身上的傷口,睡得很不安穩,眉頭蹙著,隱約可見的睡顏毫無血色。

徐榮緩緩走近,在她床榻邊坐了下來,一動不動地注視這她蒼白憔悴的臉,目光複雜——滿是後悔、內疚和心疼。

一身白衣月下吹塤,對著他溫言軟語,膽小柔弱得要依靠他的保護才能活下來……

箭法精準,手段狠厲,心機深沉……有本事替他守住函穀關,更一樣吹響陶塤,將他從險境裏救出來……為此而身受重傷……

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她?

令他無法忘懷的到底是這個女子,還是他自己的幻想……

正在徐榮出神的時候,蕭若纖長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接著,慢慢睜開了眼。

待徐榮反應過來之時,那眼裏已經含上了狡黠的笑意,靜靜瞅著他說:“將軍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