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裏傳來陣陣哭泣,仔細去聽,夏子晴高昂的訓斥聲回**在整個樓層。
周璐站在門口摳腳趾,等到夏子晴拿著書包怒氣衝衝走出來,趕忙道了聲謝,拉著人慌張離開了徐澤語家。
屋裏還能聽見低低啜泣。
徐俊傑敲門,「徐澤語,人走了,我進去了。」
沒有回答他。
歎了口氣,徐俊傑推門進去。
徐澤語趴在桌子上,身體一抖一抖,壓在胳膊下麵的本子被淚水印花,鼻涕抹在袖子上,袖子蹭在臉上,儼然成了一隻花貓。
看著也怪可憐人的。
「爸爸…」
徐澤語抽泣,說話斷斷續續,那張巧舌如簧的嘴第一次說不出話。
「要不要喝點水?」
杯子推到眼前,徐澤語一仰而盡。
打了個水嗝,臉頰兩側還掛著灰漬漬的鉛筆痕,越擦越髒,腦袋耷拉著,像是受了什麽沉重的打擊。
徐俊傑難得於心不忍,「你這是…」學個習不至於成這副樣子吧,不知道的,還以為徐澤語出去挖煤了呢。
「爸爸,我的自尊心受到嚴重打擊!她居然說我笨死了!」
外麵轟隆一聲,好像什麽東西掉在地上。
隱約聽到強憋住的笑聲。
徐俊傑控製好麵部表情,「怎麽回事?」
一說起這個,徐澤語頓時蔫了,拿著筆在本上亂瞟,滿肚子話愣是憋了回去。
不用他說,徐俊傑也明白了個大概。
別說他在廚房收拾衛生,就夏子晴朝他吆喝那陣仗,在走廊都能聽到。
小小孩子,也是需要麵子的。
他從徐澤語手下拽過本子,打開粗略一看,上麵歪歪扭扭的生字,基本上要麽缺胳膊少腿,要麽就完全看不出來,可以說撿西瓜丟芝麻,沒有一個字在點子上。
徐俊傑開始懷疑基因問題。
他第一時間看向外麵方靜禾的方向,方靜禾正奮筆疾書,根本沒理會他們什麽情況,那副認真的樣子基因肯定不會差。
那是自己這邊?
不對呀,他記得自己從小成績挺優秀的,數理化那都是高分,語文作文都獲過獎,英語最少也能隨意切換溝通。
那問題出在哪裏?
徐俊傑撓撓後腦勺,決定還是自己來教。
「這張撕了重寫。」
「啊…我都已經重寫一遍了。」
徐俊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重寫一遍還寫成這樣,那第一遍得有多差勁。
徐澤語沒有選擇的機會,心不甘情不願撕掉那張紙,筆尖削尖,握筆姿勢拿好,翻開本子…
十五分鍾後。
「徐澤語,我跟你這邊是橫折鉤,橫折鉤!寫了多少遍了,怎麽還記不住!」
方靜禾杯子裏的水差點灑在地上。
她更震驚於一向理智教人的徐俊傑居然也會崩潰,果然,事實證明,並不是她脾氣差,沒耐性。
裏麵聲音好似越來越大,方靜禾站起身想著去勸一勸,「那個,孩子還小,你別嚇著他…」
一個回神瞪眼,方靜禾訕訕退後,隨意找了個借口離開戰場。
半個小時後,徐俊傑拖著淩亂的頭發,仿佛身體被抽幹一樣從房間裏走出來。
他憤怒吐槽,「數學難嗎?一年級數學很難嗎?!」
方靜禾適時遞上一杯水,拍拍肩膀表示理解。
「一道題,買一個鉛筆盒和一把尺子一共花多少錢?上麵給出錢數,你兒子做對了,我還在慶幸這不也沒那麽難教,到第二道題了,如果媽媽給你17元,買一個鉛筆盒還剩多少錢?你知道他怎麽回答的?」
方靜禾搖頭。
「他跟我說媽媽沒有給他17元!」
額………
「我說假設,假設媽媽給他17元,他買一個鉛筆盒花多少錢?」
徐俊傑快要跳起來了。
「他跟我說,17元在哪?他得看看是什麽樣的鉛筆盒,上麵有沒有奧特曼那種!」
額頭陣陣青筋,方靜禾毫不懷疑,如果不是大樓結實,徐俊傑一定會把地板跳塌。
想到自己晚上輔導,血壓升高沒有人理解的日子,方靜禾瞬間心情好了不少。
果然,誰輔導誰壽命短。
「行了,孩子嘛,要慢慢教,不能急功近利,他現在是一年級,心思不在學習上很正常,再說,我看你教的不是挺好的。」
這番話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徐俊傑一拍大腿,後槽牙咯吱咯吱響,「你拿我的話來套路我是不是!」
方靜禾攤手,「你兒子還等著呢,你最好教會他,不然明天早上他又要被抓典型。」
怒而深吸一口氣,徐俊傑黑著臉走進去。
沒一會兒,
「我說借就借了,我借你17塊錢,你給我買一個鉛筆盒,還剩多少錢?」
徐澤語瑟瑟發抖,「那爸爸,這錢我用不用還?」
方靜禾差點一個沒站穩倒蔥頭磕在地上。
咚咚咚——
方靜禾心疼桌子,畢竟買的時候花了不少錢。
「不用還!不用還!」
徐澤語,「那這麽晚文具店開門嗎?沒開門的話我上哪買鉛筆盒?我可以買奧特曼的嗎?錢不夠的話爸爸你能不能再給我點。」
耳機一戴,徹底阻隔了屋內腥風血雨。
這一看,又不知道學到幾點。
肚子咕嚕咕嚕,方靜禾收回心思摸了摸,摘下耳機,房間鴉雀無聲,一下子安靜下來。
起身去徐澤語房間看了看,小孩早就睡著了,隻是臉上掛著的兩根麵條還清晰可見,迷迷瞪瞪間,嘴裏嘰裏咕嚕說著夢話。
「我不要錢…嗚嗚嗚…我討厭數學…」
方靜禾啞然,掖了掖被角,腳邊一下踢到什麽東西,低頭一看,地上好幾個團成球的東西,她撿起來攤平,上麵密密麻麻全是寫錯的作業紙。
字還是很難看,但起碼有型了。
隻能說慢慢來吧。
退出房間,縫隙中看到徐澤語不安地翻動了幾下身體。
至於另一個人,估計正在屋裏生悶氣呢。
胃裏發出一抽一抽的痛感,想到晚上回來還跟徐俊傑慪氣就沒吃飯,方靜禾此時有些後悔,想了想委屈誰都不能委屈自己肚子。
尤其肚子裏還有一個小的。
去廚房裏翻了翻廚房,也不知道今晚徐俊傑是故意做得少還是兩人全都吃了,竟然沒找到一點吃的。
想到早上那碗黑糊糊的一坨麵,方靜禾放棄再下一包的想法。
身後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方靜禾回頭,徐俊傑穿著家居服,麵色不虞地站在後麵。
「你就不能出點聲,想嚇死誰。」
徐俊傑哼了聲,從冰箱裏拿出一包麵。
「你幹什麽?」
方靜禾退到後麵。
「氣餓了。」
看到輔導作業確實是個大工程。
方靜禾莫名有些生氣,她以為徐俊傑專門進來給她做飯的,沒想到是做給自己吃。
「活該!」
撂下這句話,她怒氣衝衝離開廚房。
坐在沙發上心裏越想越覺得難過,深陷進自己所編織的情緒裏無法自拔。
廚房裏慢慢飄出陣陣香味,蔥花混著香油,方靜禾沒出息地咽口水。
很快,徐俊傑端著一碗麵出來。
也不喊她,脫下圍裙自顧自坐下開始吃。
吸溜吸溜的麵條聲,可以說在深夜裏極具**力,再配上徐俊傑獨家手藝,方靜禾忍不住吸口水。
她有些坐不住了,屁股來回變換姿勢,無論哪一種,都躲不過麵條散發在空氣中的傳播速度。
很快,徐俊傑吃完將碗端回了廚房,擦擦嘴,又回到臥室。
全程沒跟她說一句話。
方靜禾心中置氣,覺得這男人真是小心眼,能為了這麽點小事一天不跟她說話。
身體比思想更先一步行動,瞅著屋內緊閉,方靜禾悄溜溜進廚房,先看了眼鍋裏,幹淨到連刷鍋水都沒有。
失望至極,熟悉的香味再次鑽進鼻尖,循著香味轉身,一碗熱乎的麵條出現在眼前。
看得食指大動,先撈了一大塊頭吸溜進嘴裏。
真是太好吃了。
她滿足地喟歎,正準備叨第二筷子,目光注意到地上忽然多出來一道細長的影子,順著往上看,徐俊傑不知何時出現在廚房,斜倚在門框上,意味深長地看她。
「咳咳…」
嘴裏麵條差點噴出來,方靜禾來不及嚼就咽了回去,一下子嗆住,鼻孔猛地噴出兩根飛到冰箱上。
兩人就這麽不尷不尬地站著。
方靜禾覺得該說點什麽打破沉寂,隻見徐俊傑上前端著麵條轉身就走,她急了,
「嘿,徐俊傑,你不是都吃完了嗎?再吃不怕晚上不消化啊…你要把麵條端到…哪裏…去…」
麵條穩穩當當放在餐桌上。
「坐下吃。」
方靜禾此刻還端著。
「吃不吃?不吃我就吃了。」
「你也不怕撐死。」
「不怕。」徐俊傑佯裝拿起筷子,「撐死也比氣死強。」
眼瞅著徐俊傑要叨,死要麵子肚子受罪,方靜禾想通這點,一把奪過來,屁股一坐,捂著碗,大口吃起來。
徐俊傑將溫水放到她手邊,「慢點。」
對方顯然不想搭理他。
徐俊傑坐在身邊,「好吃嗎?」
「不好吃!」吃了一筷子,方靜禾拚命搖頭。
「不好吃你還吃。」
方靜禾麵露不忍,狠心放下筷子,「那我不吃了。」
這脾氣…真是倔。
瞅著某人又要硬氣說走,徐俊傑反手握住讓她坐下,「吃吧吃吧,就是給某人下的。」
他翻動筷子,露出裏麵的溏心荷包蛋。
「這又成了我的錯唄。」
「我的錯,我的錯。」徐俊傑投降,「我不應該擅自做主給你請假,應該理解你,尊重你,事事先與你商量。」
台階給到這裏,方靜禾也不端著了,放開肚子吃了起來。
難得靜謐的時光,在小屋裏三餐四季,有人鬧,有人陪,有人低頭認慫,有人全盤接受,或許沒有什麽大風大浪,或許日子本就應該是這樣過,或許生活中美滿總比摩擦多,或許…或許…
或許知足便可以。
情到濃時,徐俊傑啞著嗓子,「我覺得咱們可以再要一個。」
方靜禾想要逃離熾熱,沒聽懂話裏含義,「為什麽?你不怕…」累嗎?她問得小心翼翼,生怕錯過某人一絲猶慮。
「這個號練廢了,再重新練個小號。」
這個回答,方靜禾相當不滿意。
可不等她出聲反抗,就被徐俊傑卷進被子裏,融入到滾滾熱浪中,再沒心思考慮其他事。
快要到中秋節了,周璐翻動朋友圈,很多蛋糕店已經提前開始更新月餅的售賣。今年出了不少新花樣,光是看拍的餡料,椰蓉蔓越莓、牛奶紅豆沙、麻薯蛋黃…擯棄了傳統五仁餡料,新出來這些確實挺吸引人眼球。
往年都是夏明昊隊裏發,今年…
身旁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周璐確認夏明昊睡熟後,從房間裏出來,打開電腦,查看前幾天投的簡曆情況。
這中間是有幾個給她打過電話,詳細聊過後,周璐都覺得不合適。
不合適的原因很多,時間是最大問題。
她必須抽出很多精力放在家裏,夏子晴也好,夏明昊也好,哪一個都不能扔掉。
她白天可以上班,萬一請假呢…恐怕沒有哪個單位能容許她經常請假。
還有工資,她沒想到,自己好歹也是有幼師資格證和本科證書的高學曆人員,怎麽一開口,才3000來塊工資,除去家庭日常成本,還要怎麽運用到其他開銷中。
其他像什麽路遠,額外加班這些附加條件,通通都不能幹。
周璐又瀏覽了幾家網站,沒有找到自己如意的工作。
不是沒想過自己幹點啥,手裏那點資金…
「嫂子,用人單位無故辭退員工,並且不結工資,你可以去仲裁那裏告他。」
腦中浮現出張磊跟她說過的話。
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打電話、發消息給站長,解釋當時情況,要求結工資,可都是石沉大海,了無音信。
周璐想,必須得去外賣站親自跑一趟。
周璐合上電腦,她好似一下子強大起來,原本那個總是躲在夏明昊身後的女人,永遠理所當然接受夏明昊幫她處理所有事的女人,在無人幫襯的日子裏,也學會了獨自處理突發事件。
正如那場尋釁滋事,她被保護得太好,總處於一個安全的地方,忘記人心險惡,沒有人願意看她過得好,還是盼她過得不好的人多。
猶豫茫然會讓你失去更多幸運值。
「媽媽…」
身後小小聲音響起,周璐收回沉思,「怎麽起來了?」
夏子晴甕聲甕氣,「我上廁所。」
「嗯,那快去吧,早點睡覺,明早上我送你上學。」
夏子晴從廁所裏出來想到什麽,「不用,明天徐澤語過來叫我一起。」
周璐好奇,她可太了解夏子晴骨子裏清冷看不起人的脾氣,更何況兩人第一次見麵可鬧得不怎麽愉快。
還想再問,夏子晴已經回房睡覺了。
周璐無奈搖頭,「罷了,總算也是交到朋友了。」
總比別人用異樣眼光打量,獨來獨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