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站點一早就開始忙碌，六點，包子店，粥鋪，咖啡陸續接到訂單，外賣員打上卡，趁著能多掙點跑腿費，馬不停蹄出發。

天冷擋不住腳步，身上穿得多，能抵禦住天氣突然降溫，還沒進入到十月份，早上已經出現穿羽絨服，外套的上班族，周璐穿得少，到達站點的時候，人都凍懵了，哆嗦著手拔了好幾次鑰匙才拔出來。

有人匆匆從她身旁走過，即使戴著頭盔，但露出來的頭發依舊能認出是個女性。

一個沒見過、新來的外賣員。

這裏最不缺新鮮的外賣員，人走茶涼，剛到這裏時自己也算是被他們百般照顧，現在...周璐看見那名新來的外賣員正因為看不懂手機上地圖急得不知所措，很快圍上一圈人支招，又在哄笑中出發。

沒有人注意到她，仿佛就沒存在過。

收斂起湧上來心酸的情緒，周璐按照記憶中找到站長辦公室。

大門緊鎖，站長還沒來，她坐在長椅上等著。

感受走廊中刮過一陣陣穿堂風，單薄的褲管鑽進涼風，周璐冷得用手搓了搓，起身去關窗。

【咦？周璐？】

周璐回頭，淡然一笑，【吳哥，還沒走呢？】

吳寧沒想到再見到她，【你來這裏幹什麽？你的事...】

那段時間站點鬧得沸沸揚揚，光八卦就站點不下半個月。

周璐默然，即使不特意關注，她也猜到背後人怎麽蛐蛐她，若是之前，她一定會上去理論，現在她已經懶得計較這些人的嘴。

將事情解釋清楚，吳寧長歎，【我就說嘛，你看著那麽老實善良，怎麽能幹出這種事。我勸站長保留你的職位，等事情調查清楚再說，唉...你看這事整的。】

吳寧是周璐幹外賣時幫助她最多的人。吳寧幹外賣時間長，是這一片得單王，創造不少業績。

【站長什麽時候來？】

【那誰知道，你給他打電話問問吧。】

周璐沒說話，吳寧了然。

如果能打通周璐就不會出現在這裏。

跟吳寧再見後，周璐又坐回剛才那個位置，既然聯係不上，那就在這等著吧。

她等到了天黑，都沒見到人來站點。就好像知道她來了，故意避著不見她。

外賣員送完最後一單開始打卡下班，吳寧回來時，看見昏暗的走廊還挺立著一個人影，虛虛晃晃，孤單而又無助，卻意外堅強不屈。

【吳哥，還不走？】

有人拍了下肩膀，吳寧答應一聲，轉頭再去看，人影已經沒有了，他打卡下班，隻在心中感歎一瞬，就被擁簇著去飯店吃飯了。

周璐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家，客廳留著燈，不至於一進門就看見一片漆黑，夏子晴睡覺了，夏明昊睡覺了，她簡單的洗漱，躺在夏明昊身旁，疲憊讓周璐很快進入了夢鄉。

深沉的黑夜，外麵急速降溫，關著窗也感受不到屋內暖和，小區裏的燈光逐漸隨著時間關上，唯有一盞孤獨的窗戶重新亮起燈，

「媽媽…」

夏子晴揉著眼睛出來，周璐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醒了，在幫夏明昊翻身，「你怎麽還沒睡覺？」

撤掉濕了的隔尿墊，換上幹爽的成人紙尿褲，擦幹淨大腿根部的水痕，套上褲子，叩背，塞上倚靠，蓋好被子，這一套流程下來，周璐額頭沁滿汗珠。

「我睡醒了，看你房間裏還亮著燈…」

周璐扔掉換下來的垃圾，身上的衣服已經潮汗粘在皮膚上，她需要去洗個澡。

「那你快去睡吧，媽媽洗個澡也要睡覺了。」

她看著表，現在十一點，兩個小時以後，她要起來再重複一遍剛才的流程。

所以她現在要盡快讓自己休息，好恢複體力。

夏子晴揪著手指，看著周璐的背影，極小聲說了句，「媽媽，我今晚去方老師家吃的，徐老師過來給爸爸送的飯，明天我還和徐澤語一起走行嗎？」更不會讓老師打電話讓你去學校了。

周璐身形一頓，「行。」

她並沒有說什麽，身體的勞累使她已經沒有精力去過問夏子晴在學校發生的一切。

衛生間很快響起淋浴的聲音，夏子晴傷心地站在原地，眼中蓄滿了眼淚。

「如果爸爸在…如果爸爸還好好的…」

呢喃的聲音哽咽在喉嚨，夏子晴不甘心的擦幹眼淚，轉身握住夏明昊的手。

那雙大手能輕易包裹住夏子晴的小手，曾經也是這雙大手，無數次將她抱起，舉在最高處。

可現在，這雙大手的主人卻隻能躺在**，無法感知外麵任何事情。

「爸爸，你能不能快點好起來？」

夏子晴雙手握住，輕輕放在臉上，感受這溫暖帶來的安心，仿佛從未離開過一樣，重新注入給她能量。

眼皮上下打架，夏子晴忍受不住困意，戀戀不舍放下夏明昊的手，趁著衛生間淋浴聲消失，快速跑進臥室，蒙頭進入夢鄉。

誰都沒有看到，夏明昊的手，在沾上那滴稚嫩委屈的淚水後動了幾下。

次日。

夏子晴早早起來洗漱完，坐在餐桌上安靜吃飯，她看著周璐從早上一直忙活，一直沒有坐下休息過。

「媽媽，我幫你吧。」

「不用，你先吃飯，吃完了好去上學。」

周璐這樣說，手上的話沒停，打開破壁機，倒出提前打好的糊糊，試了試溫度，坐到夏明昊身旁，一勺一勺喂到他嘴裏，時不時給他夾兩筷子菜，夏明昊咬不爛，嚼了兩下又吐出來。

她現在對這些事已經習慣了，熟練地擦幹淨桌上殘渣，扔進垃圾桶繼續喂。回想起夏明昊剛出事那段時間，簡直就像是天塌了下來，她頭一次感覺到手術室裏的時間過得那樣漫長，手術室的走廊冰冷刺骨。

足足六個小時。

就是這六個小時，決定了夏明昊生死。

還好，夏明昊撐了下來，隻是因為吸入火災裏的濃煙造成中毒性腦病，醒來智力和小孩子無異，但隻限於他要是能醒來…

「媽媽，我吃完了。」

夏子晴的聲音打斷了周璐的回想，她騰不出手，偏頭回答，「吃完了就去上學吧，放學我去接你。」

「好的，媽媽。」

周璐聽見關門的聲音，她知道夏子晴去上學了。

「你說你，真夠懶的，天天早上嫌棄我起不來不能跟你一起出去跑步，非要拉著我給隊裏那群單身狗瞧瞧，還給我買了不少裝備…」

她立馬哽住，眼睛迷茫地看向遠處，「現在裝備是齊全了，你呢，倒是起來啊。」

沒有人會回答她。

這樣自言自語的生活從崩潰到習慣。

周璐現在已經能很好地調節情緒了，她對著夏明昊睜開的眼睛笑了笑，端著碗來到廚房，倏地，下意識停住腳步。

餐桌上還保留著早上做的飯，隻不過用防塵罩罩住防止涼透，而夏子晴吃過的飯碗，整齊地放進洗碗池裏，還用水泡著。

心裏陡然一酸，周璐心疼又無奈。

原來女兒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長大。

會體貼人，會懂事，會照顧別人感受，會學會自己處理事情，不麻煩別人。

可是啊，周璐吃著鹹澀的稀飯，手指擦過赤紅的雙眼，無法克製崩潰的情緒再次降臨，

「夏明昊，我們的女兒好像不是我們的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