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不是夏叔叔嗎?」
最先發現人的是孫正晨,隔著校園一道柵欄,隱約看見一個相似人影閃過馬路。
徐澤語懨懨趴著,「怎麽可能,周阿姨怎麽能讓夏叔叔單獨出來。」
而且還是人來人往的馬路。
想到上次幾人合謀領著夏明昊出去打籃球,周璐走時看他的眼神,徐澤語就不寒而栗。
隻為這件事,徐俊傑關起門將他好好教育一番。
「雖然是好意,但沒經過別人同意,沒有尊重別人處境和想法就隨意做出這種事,同樣是對別人造成傷害。傷害一旦造成,你做再多事挽救都不會讓人原諒。」
前麵什麽大道理,徐澤語通通沒有聽進去,現在想起來,也隻有最後這些話在他心裏留下那麽點記憶。
身後夏子晴正在和其他女同學玩跳繩,不經意間對視,夏子晴快速收回目光,拉著同學往離徐澤語更遠的地方走去。
說起來,徐澤語潛意識裏好像忘記什麽事一樣。
這節體育課上的索味又沒意思。兄弟倆連著叫了他好幾次去踢足球,他都沒心情,獨自在操場上踢石子。
間接導致兄弟倆又因為踢球輸了比賽被人嘲笑太胖,而這一次,徐澤語理智大於衝動,第一時間叫來了老師處理。
放學時徐澤語正在排隊,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從隊伍裏擠出去,班主任看到立即嗬斥他回去排隊,而剛才他站的位置,被孫正迪代替。
徐澤語想上去理論,前頭開始領隊,稀稀鬆鬆往校門口走,馬上就離開他視線,他趕緊回到隊伍末尾,跟著一起出校門。
過了馬路,徐澤語立馬跑到前麵去找孫正迪算賬,沒想到兄弟倆像是早就猜到一樣,一溜煙跑進人群裏,找到正在等他們的徐繪,上了車還不忘朝後麵做鬼臉、吐舌頭。
徐澤語氣不過一腳踢出去,
「哎呦——」
腳一下踢在路邊石頭,劇痛沿著神經通遍全身,血液極速在體內亂走,充斥著紅血絲。
蹦躂著坐在路旁,徐澤語不敢去碰,低低咒罵,「今天也太倒黴了吧!」
可不是咋滴,一早上到現在,沒有一件事過得順心。
腳掌麻痹了疼,徐澤語背著書包瘸著往家走,原本十分鍾的路程延長到二十分鍾。
一進家門,方靜禾皺眉,「怎麽才回來?是不是又在外麵玩了。」
本來心情就不佳,莫名被冤枉使徐澤語拉下臉,一句話都沒說,背著書包回了臥室。
「嘿,徐澤語,你長脾氣了啊,問你兩句話就跟我擺臉子!」
方靜對這個態度禾有點惱,嗓子上火冒煙,本身就感覺裏麵跟拉小刀一樣難受,此刻徐澤語的態度無疑是又添了一把火。
徐俊傑緊跟其後,手邊東西剛放在鞋櫃上,方靜禾陰陽怪氣的調調響起,
「真不愧為父子倆,你們是不是都看我不順眼,一個兩個,蹬鼻子上臉給我摔脾氣!」
徐俊傑丈二摸不著頭腦,「你又想說什麽?有完沒完。」
下午方靜禾醒來,就一直懶得用正臉瞧徐俊傑。兩人談話以失敗告終,心裏都憋著氣,誰都沒有先給對方台階。
這時候又被莫名其妙一頓質問,忍耐的脾氣到達極限,徐俊傑剛想發作,後麵傳來腳步聲。
噠噠噠、急促而雜亂。
「方老師!」
回頭定睛一看,方靜禾訝然,「周璐?!你怎麽…」
「有沒有看到我對象?」
「你對象?」這問題問得摸不著頭腦,「沒看到,出了什麽事嗎?」
周璐心如死灰,頹敗地跌坐在地上起不來。
臉上淚痕交錯,明亮的眸子現在全是死寂。
這種一次兩次的折磨,將這個心神脆弱的女子差點變成瘋子。
天知道,當她趕到家裏,找尋遍家裏每一處角落,搜了整個小區,都沒有看到夏明昊時,才意識到徐繪嘴裏夏明昊走了沒有騙她。
絕望如潮水般將她包裹,掐住喉嚨,在裏麵反複掙紮無法喘息。
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種感覺跟在醫院裏發現他不見了的情況不一樣。上次起碼看了監控發現是幾個孩子領出去,還能稍稍安定下來。這一次是夏明昊獨自出去。
一個身體殘缺,心智跟三歲小孩一樣的大人,僅憑著那點記憶就往外走,對躲避車輛這種危險存在著未知,根本不能想象他在外麵會麵臨什麽,會被別人說什麽閑話。
那是一個英雄。是她周璐心中藏起來的英雄。不是別人隨意嘲笑或者異樣眼光的智障殘疾人。
這樣的話聽過了千遍萬遍,現在回想起來周璐心裏還是疼得要死。
方靜禾不明白發生什麽事,正想開口詢問,周璐猛地從地上蹦起來,撓頭散發,一臉恐怖之像,推開方靜禾朝裏麵走,
「徐澤語呢?徐澤語在哪裏!是不是又是他把我對象帶走了!」
她搜查屋裏每一個角落。
方靜禾一眼就看出周璐神經變得不正常,和徐俊傑一同上去拉住。
「徐澤語剛放學,沒和夏明昊在一起。」
「我不信!」周璐嘶喊,「都怪他老是偷摸拉著夏明昊出去,現在就連夏子晴,都開始與我疏遠了。」
心中一驚,徐俊傑道,「你的意思是夏明昊不見了?」
周璐身體劇顫,小小肩膀承受了巨大痛苦。
意識到事情超出常理,徐俊傑不敢耽誤,喊出徐澤語,「看見夏叔叔了嗎?」
徐澤語不解,「沒看到呀。我今天一天都在學校上課,哪能跑出去。」
這話沒有一點撒謊的痕跡。這邊方靜禾已經跟班主任確認完畢,徐澤語確實老老實實在學校坐了一天。
信念轟然崩塌,周璐再也忍不住掩麵哭泣。屋裏回**著陣陣悲鳴,像是鳥兒找不到家,被人遺棄在路旁那樣絕望。
夏子晴在後麵追上來,徐俊傑從她嘴裏了解到事情緣由後,拿過外套叮囑方靜禾,「我出去找找。夏明昊行動不方便,一定走不遠。既然小區裏沒有找到,我擴大一下範圍往周邊找。」
他又道,「我給老孫打個電話,他在外麵出車,讓他多留意一下街邊街道。」
吩咐過後,徐俊傑出去尋找。
夏子晴原想跟上,被徐俊傑強令嗬斥在家。
屋內一時凝重起來。每個人臉上都是嚴肅焦急,徐繪聽說過事情後,送完兄弟倆也來到了方靜禾家,見到坐在沙發上目光空洞看向別處的周璐一驚。
她比電話裏情況更加糟糕。
徐繪心底懵得一沉,一個大膽的想法產生。
要是夏明昊出現任何事故,她相信周璐一定會毫不猶豫跟隨。
這個想法在她腦海中纏繞,跟紮根在底的荊棘藤蔓一樣纏在一起,占領裏麵所有位置。
想要安慰的話戛然而止,同為女人,徐繪清楚,周璐現在並不想聽那點吐沫星子,而是更希望所祈禱的一切如常。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三人臉色越發凝重。
徐俊傑打來電話,方靜禾接起來,「找到了嗎?」
「沒有。」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再次將周璐眼中攀升起來的希望破滅。
「我找過了周邊所有地方,都沒有看到。老孫也在沿著街道搜尋,也沒有結果。你問問周璐,平常有沒有帶他去過那裏?或者他印象特別深刻的地方?」
方靜禾看向周璐,得到否定答案。
「周璐說沒有。」
「………」
徐俊傑,「他最近恢複到什麽程度?」
周璐搶過電話,聲音斷斷續續,「他…最近幾次做高壓氧,大腦細胞異常活躍,對很多事產生好奇心理,能勉強表達自己意思,有時候表達出來又很快忘記。醫生又給他加了一節語言功能康複訓練,還沒有見到成效。」
如此說來,那找人的幾率可以說微乎其微。
夏明昊有了自己主動意誌,那去哪全憑自己想法,這是無法預料的。
徐俊傑沒有分析出來,強調方靜禾,「我再擴大一下範圍找,老孫那邊也往家趕回來了,你那邊…看好周璐。」
方靜禾心裏明白,叮囑幾句掛斷電話。
氣氛再次跌入黑淵。
哢嗒——臥室門打開,徐澤語唯唯諾諾走出來。
「幹什麽?回屋裏寫作業去。」
方靜禾訓斥進去,這個時候最討厭小孩子出來添亂。
徐澤語一秒都不敢猶豫,一隻腳收了回去,緊接著停頓下來,想到臥室裏夏子晴哭哭啼啼的小臉,看著怪可憐人,徐澤語鼓起勇氣,「我猜…我覺得我應該知道叔叔在哪裏。」
平地驚起一道炸雷。
徐繪最先反應過來,「徐澤語,這個時候可不能隨便開玩笑啊。」
「我知道!」
徐澤語扯著漲紅的脖子辯駁,「我隻是猜想著一個地方,很有可能夏叔叔會去!」
方靜禾趕緊打圓,「那你快說,別讓你周阿姨等著急。」
「可能在公園裏的籃球場。」
「胡說!」方靜禾一聽就不靠譜,「公園離得不算近,他怎麽去。更何況他大腦還沒有恢複到正常人階段,去公園幹什麽。」
其他人也覺得不可能。
徐澤語抓耳撓腮,「是你們說他最近去過什麽地方讓他記憶深刻,那不就是前幾天我們領著去公園打籃球的地方嗎?媽媽,我都把這個秘密告訴你了,為什麽還覺得我撒謊。」
方靜禾跟吃了蒼蠅屎一樣黑著臉。
「或許…徐澤語說得沒錯呢。這不就是一個方向。總比跟無頭蒼蠅一樣到處瞎找靠譜。」
徐繪倒是和徐澤語想的一樣,給孫炯濤打去電話,將徐澤語剛才說的告訴他們。
周璐在家裏坐不住了,「我跟著一起去找找看看。」
方靜禾原本想勸阻,可看到周璐堅定的眼神,知道說再多也無用。
「那我和你一起去。」
「方老師,你方便嗎?」周璐下意識看向方靜禾肚子,站在一旁的徐繪跟隨著目光,驚訝之餘瞬間了然。
方靜禾臉上不自然微紅,「沒事,一起吧,還有個照應。」
她回頭剛想囑咐徐澤語在家照顧好夏子晴,徐澤語率先開口,「我和夏子晴跟著一起去,我知道路。」
一句話堵死了所有。
徐繪同意,「讓他帶路,省得咱們多繞路。」
都這麽說了,幾人不敢耽誤時間,匆匆穿上鞋往徐澤語說的地方趕。
懷著忐忑心理進了徐澤語所說的公園,他在前麵帶路,穿過一條鵝卵石鋪的小路,兩邊柳樹光禿禿垂在水麵,一點一點撩撥水麵,成為魚兒最好的消遣娛樂。
過了一道石橋,再往前走路變成水泥地麵,經過一亭子,聽見裏麵咿咿呀呀唱著戲曲,三五人圍在一起聊天,方靜禾路過時忍不住多瞅了幾眼。
很快,徐澤語大喊,「找到了!」他拉著夏子晴狂奔過去。
周璐甩開徐繪胳膊,小跑著追上去,徐繪喊她都沒聽到,沒辦法,徐繪跟了上去。
方靜禾經曆了一天感冒,加上懷孕,體力早就透支,身體疲乏,精神卻異常亢奮,不敢快跑,心裏焦急也沒辦法,不由加快腳步,在後麵慢慢追上去。
她是最後一個到的,到的時候,籃球場外麵駐足一圈人。
徐俊傑和孫炯濤不知何時也到了這裏。
所有人都沒有進去,齊齊站在外麵。
看不清楚籃球場裏麵狀況,方靜禾被擋住,言辭不悅,拉住徐繪胳膊抱怨,「你們跑的也太快了吧,怎麽不等我一下。」
「噓。」
徐繪比了個噤聲。
方靜禾,「你這是什麽意思…」
衣服扯了扯,徐澤語低聲道,「媽媽,別說話,快看。」
順著徐澤語說的方向看過去,眼前出現一副虛幻的油彩畫。
偌大的籃球場裏,夏明昊坐在長椅上背對他們,背影顯得孤寂而又異常堅定,夕陽透過霞雲縫隙,斑駁地撒在他們一家三口身上,遠遠看過去像是鍍了一層暖洋洋的黃金。
時間靜謐到隻屬於他們一家三口。
失而複得的感覺真好,能握住手心裏熟悉的溫暖,使一路上漂泊動**的周璐定下心來,嘴上忍不住責怪,「出來為什麽不跟我說,害得我好找。」
她沒有提中間一切艱辛,在她看來,隻要找到夏明昊,確認夏明昊安全,那就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其他的,都無所謂。
「為什麽來這裏?」
周璐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卻執拗地想從夏明昊嘴裏逼一個說法,哪怕清楚他不會給她回複。
良久,蹲著的姿勢太累,周璐站起來坐到夏明昊身旁,下一秒,她頓住,雙眼一錯不錯盯著長椅上的東西。
因為太小,所以一點都沒注意到。
是某德基裏的漢堡。
第一時間,周璐以為是誰忘記在這裏,為防止夏明昊不知情吃了壞肚子,周璐想要隨手扔掉。
遲遲沒有動作的夏明昊突然將漢堡抱在懷裏,緊緊摟著,生怕別人跟他搶。
「夏明昊,不要隨便撿別人扔掉的東西,你要是想吃,我給你買。」
周璐有些生氣,上手想要搶回來。
夏明昊不給,拉扯中兩人動作激烈。旁人不明白狀況,看出情況不對,紛紛上前拉開兩人。
周璐眼底赤紅,「夏明昊,你給不給我!」
她的所有委屈在此刻全都爆發。
甚至想一走了之,再不為這些破爛事煩心。
眾人紛紛勸解,這時,夏明昊從懷裏拿出揉爛成不像樣的漢堡,慢慢遞給周璐,嘴唇一張一合,一字一句,
「漢…堡…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