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程聿懷醒了陷入狂躁,,隻能被迫打安定劑繼續昏睡,反反複複不知道多少次,忽然有一天,程聿懷變得十分的平靜,仿佛是之前的那個癲狂的人不是他。
“今天幾號?”程聿懷問旁邊的護士。
“一月二十號。”護士小心翼翼道,仔細觀察著程聿懷的狀態。
短短幾個月不到的時間,男人已經瘦到脫形,眼窩凹陷,露在袖子外麵的手和胳膊瘦的能看見凸起的骨頭,泛白的唇上布滿幹裂的小口子,但這一切都無法掩蓋他的氣質。
程聿懷垂著眼眸,鴉黑色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留了一道暗影,他盯著白色的床單,開口:“我要辦出院手續。”
巫憲和高鑫聽到消息趕過來,程聿懷已經換好衣服坐在輪椅上,他的腿因為受傷後長時間沒有運動暫時無法走動,需要後期康複訓練才能痊愈。
聽見開門聲,程聿懷漆黑的眸子遲鈍的動了一下,側過頭看向門口,表情平靜道:“這段時間謝謝你們了。”
高鑫見程聿懷恢複正常了,連忙道:“沒事,沒事,這是我們作為兄弟應該做的!”
巫憲沒有說話,一直看著程聿懷,他總覺得這樣的男人有哪點不對勁,但過了一個月,程聿懷和之前一樣,在公司正常的處理業務,到了看病的時候就去醫院做檢查,除了他的腿一直不見好,其他都和之前無差,高鑫說是巫憲想太多了。
“對了,沈先生的葬禮要定個時間吧?我在他原來的住處找了一下,他家沒有人,聽鄰居說,沈先生的爸媽很早就不在這裏住了。”高鑫說。
巫憲想了想,雖然和程聿懷提這件事很殘忍,但沈先生的葬禮於情於理都要舉辦,程聿懷總不能一直活在虛幻中。
於是這天開完早會,巫憲推著程聿懷進了辦公室,看著他在翻閱開會記錄,開口道:“程聿懷,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嗯,什麽?”程聿懷抬眼,他的氣色還沒有恢複過來,但比剛醒來那會好很多。
巫憲收緊手心,說:“是關於沈先生的葬·····”
話沒說完就被程聿懷打斷了,他的臉色十分難看,啪的一下合上文件,說:“提他幹什麽?一聲不吭就離開的男人,就不要再提了。”
巫憲愣了愣,看著程聿懷的表情,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從出院到現在他都表現的那麽平靜,他攥緊拳頭,眼眶發熱道:“程聿懷,沈先生死了,你不要這樣。”
“他沒死!他不想和我在一起,拿走我的錢跑了而已,”程聿懷的表情變得十分可怕,眼神陰鷙地瞪著巫憲,一字一頓道,“以後不準再提那個男人。”
巫憲心底的火氣也竄了起來,扔掉手裏的本子,砸在桌子上,怒道:“程聿懷!你能不能像個男人?沈先生那麽愛你,他死了,你就這樣想他?你還不如前短時間要死要活!”
程聿懷目光平靜地看著巫憲,說:“你說完了?說完就給我出去,以後也不要再來了。”
巫憲因為太氣胸口上下起伏,他抿著唇盯著程聿懷看了好一會兒,開口:“程聿懷,我算和你認識六七年了,當年你媽媽去世後,你一蹶不振,把自己的人生過得一塌糊塗,這些年我一直在你身邊看著你一步一步的墮落,我能理解,因為那時候你還小,但是現在呢,你已經二十多歲了,是個成熟的男人,我不想看你再重蹈覆轍,能不能拿出一點擔當來?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程聿懷看向巫憲,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疼痛也無法掩蓋住他的顫抖,他看著巫憲,眼眶一點一點被染紅,“我能怎麽做才能不去想忱哥?不去想那場火大不大,不去想他當時是睡著了還是醒著的······不去想他會不會覺得很疼······那可是火。”
最後一個字眼顫的不成樣子。
被火燒死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死法,程聿懷隻要閉上眼睛就會想到沈忱意在火裏向他求救從畫麵,那麽的慘烈,那麽的痛苦,火焰像是一條毒蛇,盤旋在沈忱意身上,將他點燃成一個大火球。
沈忱意疼得發出哀嚎聲,在地上來回打滾,那撕心裂肺的吼叫聲牽扯著程聿懷,他渾身的每一寸都皮膚都像被火焰灼燒一樣牽扯地疼著,他無法不去想,無法逃避,隻能一遍又一遍的自虐著,比起疼痛,讓程聿懷更難以忍受的是他還活著。
他寧願在火裏被燒死的人是他。
“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程聿懷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背對著巫憲。
身後的巫憲沉默半晌,轉身離開了,聽到哢噠一聲,辦公室的門關上,屋子裏隻剩下程聿懷一個人,安靜的空間裏能隱隱約約聽見一種細小的聲音,如果仔細聽,會發現那是一個男人壓抑的哭聲,低沉的,縹緲的,一聲又一聲的喊著忱哥兩個字。
關於沈忱意的一切都被那場火燒得幹幹淨淨,好像是一場預謀已久的逃離,程聿懷坐在輪椅上,秘書站在後麵撐傘,他安靜地看著麵前一片漆黑的廢墟,上麵什麽都沒有。
“老板,”李秘書猶豫了很久終於開口,“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您該去醫院做康複訓練了。”
程聿懷說:“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到時間會打電話給你。”
“是,老板注意身體。”李秘書把傘留給程聿懷,便開車離開了。
程聿懷看著大雨中的廢墟,忽然產生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好像沈忱意還在這裏,他從未離開。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強烈,下一秒,不遠處的廢墟上忽然出現一個男人的身影,他半蹲著一塊磚前,仔細觀察著什麽。
程聿懷的心髒瘋狂的跳動著,是沈忱意!真的是他!忱哥沒有死!胸口湧起巨大的喜悅,程聿懷欣喜若狂地站起身想要走過去,但是踉蹌著走兩步膝蓋就傳來劇烈的疼痛,讓他不得不停下來。
傘被風吹開,滾落在地上,大雨落在程聿懷的身上,臉上,將他的衣服和頭發變得濕漉漉的,但是他一點感覺都沒有,緊緊地盯著前方的男人,從嗓子眼裏發出一句顫抖的聲音。
“忱哥·····”
男人聽見了他的聲音,轉過身看過來,臉上是懵懂的表情,他的身體四周散發著微光,將雨水全都擋在外麵。
在看見男人幹淨沒有浸濕的衣服,程聿懷再也控製不住朝前跑了兩步,隨後狼狽地跌倒在泥水地裏,順著眼角滑落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忱哥不要走!求求你,不要丟下我······就算是幻覺也行,忱哥·····”程聿懷努力睜大眼睛,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的哀求著,但是他的哀求並沒有得到回應,沈忱意的幻覺還是消失了,就像是在怪他從前做過的事,所以一點念想也沒有留給程聿懷。
“老板!”李秘書走到一半不放心,又開車趕了回來,沒想到剛下車就看見程聿懷坐在雨中的情景,立刻衝了過來。
程聿懷被李秘書拉到車子裏後,靠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側過頭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色,俊美的臉龐蒼白如雪,薄薄的嘴唇一點血色沒有。
“你說,忱哥他是不是恨我?”程聿懷突然開口,低啞的聲音在車廂裏異常突兀。
李秘書愣了愣,前段時間他和巫憲一起共事過,知道造成程聿懷變成這樣的是一個姓沈的男人。
他猶豫了一下,想好措辭,說:“老板想多了,沈先生那麽愛老板,不會恨老板的。”
“不,他恨我。”程聿懷的語氣變得肯定起來,死寂的眸子裏有什麽在湧動,他眨了眨眼睛,繼續道,“他恨我當年沒有全心全意的愛他,恨我在見麵後一次又一次用言語侮辱他,威脅他,所以他想從我身邊逃走,帶走所有的念想。”
說到這,程聿懷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輕聲道:“活著,是他對我最大的懲罰,因為隻有活下去我才能感受到什麽叫做比死還痛苦的孤寂。”
李秘書啞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大雨越下越大,傾盆的大雨像是誰打翻了簸箕裏的大豆,劈裏啪啦砸下來,砸在人的身上,臉上,刺刺的疼。
木門被一腳踹開,坐在爐子邊烤火的文瀾嚇一跳,衣袖上的毛邊被火焰吃掉一小塊留下焦黑的小球。
“靠!幹什麽啊?這門禁不起這麽踢啊!”文瀾罵罵咧咧站起來,罵聲在看到沈忱意懷裏的東西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幾步走上前,“臥槽!你從哪裏搞來的娃娃?”
沈忱意渾身都是雨水,他的雨披和外套全裹在小孩身上,剛要開口就打了幾個噴嚏。
文瀾趕緊把小孩子接過來,說:“快換衣服,衝個熱水澡,有什麽話等會兒說!”
洗了個熱水澡沈忱意終於活了過來,他一邊擦著頭發一邊走到火爐旁,說:“可愛不?”